穹臻倒也不恼我打断他。

我再次开口，说：“我愿意嫁去西海。”

玉帝很是高兴，当场就定了婚期。

我在回去的路上听得路过的仙娥们纷纷议论，“她不就是被神尊带回宫殿的仙子吗？

还以为真能攀了神尊的高枝不成。”

“神尊心里只有瑶舒仙子一人，听闻瑶舒仙子在妖王闯天庭的那一日受了惊，神尊亲自陪着去游历人间散心了呢！”

“……”我快步走过，再不愿多听。

等到回了大殿，拿出那颗忘尘丹一饮而尽。

都要嫁人了，心里还藏着别人，终是对那西海的龙太子不公平。

丹药下肚，我便再无牵挂。

没几日，婚嫁之日就到了。

我走时师傅问我可有什么话留下。

我摇头，并无任何放心不下。

他欲言又止，终是放我离开。

我离开的当日殷洲终于陪瑶舒游历回来。

他带着在人间发现的新奇玩意找上门，“你们砚禾仙子在何处？

为何本尊找不到她？”

仙娥回：“神尊不知道吗？

砚禾仙子已经同意了与西海龙太子的婚事，如今已经在出嫁的路上了。”

殷洲大惊，“什么？！”

他惊慌失措一般，瞬间转身朝着那婚嫁的队伍追去。

玉帝很慷慨，嫁妆随了不少。

可殷洲看着这一路的大红心里却像是在滴血。

他不顾自己的始终维持着的体面，竟然当众逼停了婚嫁的队伍，“都给本尊停下！”

一众人都面面相觑瞧着他。

他不管不顾，冲到新娘子的喜轿前，一把掀开了轿子后的帘子，“阿禾，你为何要同意嫁去西海？”

“阿禾，是不是玉帝逼迫你的？

别怕，我回来了，我带你走！”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将我带出了喜轿。

我慌乱不已，连忙用力推开他，“这位仙官，你做什么？”

殷洲满脸不可思议，“阿禾，你怎么了？

不记得我了吗？”

我摇头，“我们……见过？”

他立时怔在当场。


殷洲飞升前与我有一段良缘。

临走时他与我说：“阿禾，即便成了仙你也是本尊唯一的妻，本尊只认你一人。”

因为他这句话，我经尽雷电天劫，七道转世轮回之苦，终于飞升。

我满怀期待去找他时正好碰到他和仙友们小聚。

好友调侃，“神尊，您当年为了瑶舒仙子不惜被贬下凡，如今你们终成正果，真是羡煞旁人啊！”

又有人问：“神尊，如此一来，那与您在凡间定情生子的女子可如何是好呢？”

殷洲的轻笑声响起，“凡人而已，本尊早不记得了。”

随之，众人一阵哄笑。

我呆呆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回到大殿时，我问师傅要了颗忘尘丹。

既如此，那我也都忘了吧。

师傅叹息，“阿禾，你可想清楚了，这一颗丹药服下，你便再无可能想起从前的事了。”

师傅说我执念太深，轮回的苦难道还没吃够吗？

我的执念是殷洲，如今也该忘记了。

我摇头，“想清楚了。”

话落，正当我要将丹药送进嘴中之时身后突然传来日思夜想的声音，“阿禾，是你吗？”

我瞬间背脊僵直。

几百年了，我受尽磨砺不过是为了见他一面。

到头来，原来，他早不记得我了。

我藏好手中的丹药，回身看他。

他如今是神尊，是世人敬仰的神，熠熠生辉间早没了半点与我在人世相守时的落魄。

他快步过来，言语竟透着几分激动，“阿禾，真是你！”

他将我打量，眸光中闪烁着的柔光却和从前一模一样。

随后他一把将我抱进了怀里，“阿禾，我很是想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是啊，他是不老不死的神，几百年了，若不是一味追寻，终也不可有再见之日。

我感受着他放在我背脊上的手掌温热，内心却如坠冰窖。

“阿禾，你为何不言语？”

他松开我，掌心抚上我的面颊，“可是身体还有不舒服，咳疾还未好吗？”

他的话一瞬间将我带回到了从前。

我跟他初遇是在寒冬的雪天。

那一日，我正从镇上卖完豆腐往家赶，匆忙间听得水中有人呼救。

眼见着他要挣扎沉下去，我抛下手中的篮子便跳下去费力将他救起。

水中寒凉，至此，我便得了咳疾。

多年来，殷洲细心照料我，不管刮风下雨，日日为我上山采药，亲力亲为下，就连汤药的热度他都要试一口后再喂给我。

一日两顿，从不落下。

后有一日，下雨山路泥泞，他不小心从山上滚了下来，生生折断了一条腿。

我瞧着他满身的污泥和伤口心疼落泪。

他却还故作轻松，笑着帮我抹泪，“阿禾，我不疼，真的，别哭，你哭我心疼。”

他伸手揽着我，我便也作势倚在了他的肩头。

誓言说要相伴一生。

他说：“阿禾，以后我绝对不会让你伤心难过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剿匪回程的少年将军，途中遭了同僚背叛才不幸落了水。

养好伤后他带我回了他的将军府。

他年少成名，英勇沉稳，却独独对我温柔浓情。

我被他这样的爱意包围，整整自欺欺人了好几世轮回。

可梦，最该醒了。

我摇头，“我没事，都挺好的。”

他这才放心。

他垂下手，握紧我的手掌，“走，阿禾，我带你去个地方。”

一路，她牵着我，引得众仙人频频回头。

天上谁人不知，殷洲神君清高孤傲不近人情。

如今竟然公然牵着个小仙娥招摇过市。

可殷洲却好似没有听到，带我一路回了他的仙殿，献宝一般将我引到后面，“阿禾，你看，这是什么？”

我诧异着看了一圈，这竟然与我们当时在凡间的住所一模一样，甚至布置摆设都是我从前的喜好。

我侧头看他，他圈住我，低头吻在我的额间。

“阿禾，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我们的过去。”

如果我没有提前去找他，他眼下的深情我便会深信不疑。

话落，他低头吻过来。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扯谎躲开，“我有些乏了。”

他揉着我的后脑，“那好，你先睡会儿，我陪着你。”

他扶我上床，蹲下身来为我拖鞋，全无神尊高高在上的模样。

我闭上眼，他就这样半蹲在床边守着我睡觉，和从前一样。

许是真的累了，又或许我真的很想逃避，不知不觉竟真的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被说话声吵醒。

“神尊，里面的仙子是谁？”

我是殷洲的谁呢？

我顿时清醒，期待着殷洲的回答。

他声线冷漠，“没谁，以后你们好生照看。”

“不可有半点闪失！”

期待瞬间幻灭。

他早忘了他说过的话了。

我也终不会是他唯一的妻。


我正打算离去，看得有人快步进来。

听近前伺候的宫娥的称呼，是殷洲的好友，瑶舒仙子的兄长。

“殷洲，你什么意思？”

“你居然把人带到了自己的寝殿？”

“你莫不是忘了，当年你为了娶瑶舒，不惜得罪玉帝被贬下凡，谁不知道你殷洲神君钟情瑶舒仙子，如今你闹一出荒唐，要瑶舒如何自处？”

殷洲语气淡漠，“你急什么，本尊说不娶瑶舒了吗？”

“我听说是当年那个凡间的女子，怎么？

你还想续前缘不成？”

“你赶紧将她赶走，别逼我出手。”

殷洲没再说话。

他的沉默让我心头更加刺痛。

待得对方离开后他推了门进来。

我装作刚刚转醒的样子。

“醒了？”

他喂我喝水，试了温度，“喝些水润润喉，你睡着了也在咳。”

“正值仙露降临，可治你的咳疾，我们一道去取一些。”

说着，他扶我起来，为我披上衣衫，带我往外走。

他温柔耐心的模样好似要与我长相厮守一般。

一路上他跟我说着天界的诸多传奇，眼前的云雾景象，一刻不停。

我细细听着，直到被前方的小仙娥挡了去路。

他呵斥，“哪里的小仙娥，刚挡本尊的路。”

那小仙娥还没说话，不远处有位白裙翩翩的仙子拧着眉抿着薄唇出来，“是我！”

她眼角泛红，声音微颤，“我偏要挡着这路，你要拿我如何？！”

说完，没等殷洲开口她甩袖先一步离开。

殷洲步子动了下，想要追出去，却还顾及着我，“阿禾，你等等我，我去去就回。”

“这仙子怕是遇着事了，不去怕出意外了。”

他加快步子追着那仙子而去。

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猜到了，那是瑶舒仙子。

我到底站不住，随了殷洲的步子追了上去。

仙气袅袅间，绿荫晃动，殷洲拦着瑶舒的去路。

“你还追来做什么？

若是我不来你打算带她去何处？

你将她带去你的宫殿，那我又算什么？

你从前说的话可还算数？”

瑶舒红着眼，强忍着，硬是倔强瞧着殷洲。

殷洲伸手揽她，她躲开了。

他便强势，扯过她的身子，弯腰抱起她后坐在了一旁，“我岂能不记得？”

她捶打着他的肩头，“那你说，你从前是如何说得？”

殷洲没回答，只低头用力吻住了她。

她挣扎着推开他，可到底是半推半就，顺从着配合伸手搂上了他的脖颈。

待得殷洲松开，瑶舒红着唇低头委屈，“要不是你当初在玉帝面前如此毒誓，我才不会同意呢！

你愿意为我下凡历劫，我甚是心疼。”

殷洲点头，“是，我都记得。”

瑶舒不依不饶，“你既然记得，那就将解药给她，跟她断了联系！”

解药？

我心头莫名有些发慌，什么解药？

殷洲抿紧唇不言语，面色沉寂下来。

瑶舒再次生气，“你以为我不晓得，她那咳疾根本不是病，是你施了咒下了药，好让她永生永世依赖着你！”

我如同被当头灌了一桶冰水，从头到脚不停开始发颤。

原来，我一直以为他对我的那些好，通通不过都是他的计谋。

难怪我喝遍了世间的药都没有用。

咳疾严重时，我吐血不止，整夜整夜睡不好，殷洲明明都知道，却还是没有给我解药。

他是如何一边温柔耐心陪着我熬过漫漫长夜，又一边狠心困着我。

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执念太深，所以有关殷洲的一切在轮回了一世又一世后都没有消散。

原来，是拜神尊所赐啊。

心口越来越沉，发狠一般像是有什么涌出来，我再也忍不住，鲜血从口中喷出。

听到动静的殷洲立时看了过来。

他眸中难得的慌乱。

“阿禾，你怎么在这里？！”


我压住胸口，转身踉跄着逃走。

我不想再知道更多了。

知道得越多我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般。

这几百年，我受尽折磨，不过是为了一个负心人。

我回了自己的住处，坐在床边许久却依旧没办法平静下来。

我再次拿出那个忘尘丹。

阿禾，只要吃下去，就可以忘却一切了。

伤心难过，甚至是过去所谓的美好，通通都可以忘记了。

师傅突然敲门进来，“阿禾，神尊说要见你，你见吗？”

“不见。”

师傅正要出去，殷洲跨步进来，“阿禾。”

我强忍着冲动看向他。

他负手而立，又是众人所见，高高在上的模样。

师傅主动退了出去。

殷洲这才走向我。

他垂眸凝视我，眼里好似思绪万千，“刚才……你听到什么了吗？”

如果我说有他怕要解释，可我突然不想跟他纠缠了。

我摇头，“没有，我刚去，咳得难受想跟你说一声先回来了。”

他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又想起，“走吧，我带你去找药，你每次咳我都看着心疼。”

我抬头看着他，他到底是如何说出这样的违心话来的呢。

我低头苦笑一声，“不了……”他蹲下身来，圈住我的身子，“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头，还未开口，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殷洲立时警惕站起了身。

外头有人来报，说是妖族偷袭，如今已经攻上了天庭四处。

殷洲立时追问：“可有朝着瑶台方向而去？”

“怕是也有……”还未等人回答完，殷洲身形一闪，已然没了踪影。

我知道，瑶台处住着瑶舒仙子。

纷纷扰扰打闹声越来越近，师傅冲进门来拉着我要走，“阿禾，不好了，那妖王冲着此处来了，你快随我走！”

师傅刚拉上我，一道利光朝着我们劈来。

我瞬间和师傅被打落在地。

师傅想要救我，被妖王打晕。

而我，法力低微，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这般生死关头，我竟也异常平静，要死就死吧。

可就在我闭上眼的那一刻，那妖王突然惨叫一声松了手。

我睁眼一看，竟是那西海龙太子穹臻。

“杀仙娥算什么本事，有种来跟我玩玩。”

他引着那妖王离开，两人在空中大战许久后那妖王终于被他制住，天界回归安宁。

没过两日，玉帝召我前去大殿。

原来这西海龙太子是来求亲的。

玉帝得知他与我英雄救美，要学着凡间一样让我以身相许。

那穹臻满身的痞气，遥遥相望时与我勾了下唇角，“本君从来不喜强迫人，你若是不愿意……”我回答，“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