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飞去了G城。

飞机刚落地我来不及收拾行囊就急忙去了医院，准备进行手术。

一看到我患者的儿子便哭的泣不成声。

他跪在地上抓着我的手恳求道：

「医生，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老妈啊！求求您了，我就这么一个老妈啊，求求您了！」

我急忙将他扶了起来。

「大哥，您放心吧，我一定竭尽所能！」

尽管十几个小时的行程让我疲惫不已，但是走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我便强打起精神，专心致志地进行手术。

这次手术我做的很完美，没有出现一丝一毫地纰漏，也成功将患者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

在知道手术成功，老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的那一刻，患者的家属哭的泣不成声。

老太的儿子激动地抓着我的手感谢：

「太感激你了周医生，你挽救了我们这个小家庭啊，您简直就是大英雄，我要为您做一面锦旗，歌颂您的功德！」

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我觉得自己满身的疲惫仿佛都一扫而空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奔袭千里救一人性命，这是飞刀的意义，也是医生的意义。

老人脱离生命危险后，我又观察了他的情况，嘱咐了后续的治疗细节后，在确认孩子无碍后，我便飞回了京城继续工作。

至于飞刀的那一万块钱我也收的心安理得，毕竟，光来回的机票钱也差不多要这些了。

我拿的只是我应得的那一份。

我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手术了。

却没想到......意外还是发生了。

我离开后没多久，患者就醒过来了，在医院疗养了两个月后，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后来经过当地医院的检查，张老太以后都可以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了。

这本是一件合家欢喜的好事，只是谁也没想到那家人在老人恢复健康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举报我飞刀！

在手术三个月后的一个平常的工作日，刚做了一夜手术的我刚从手术室出来，来不及回家补觉，就被院长紧急叫进了办公室。

我揉了揉酸痛的眉心，没什么精神。

「怎么了院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院长的表情十分严肃。

他试探性地问我：

「周医生，你几个月前是不是去G城给一个老太太做过手术？！」

我点了点头。

「当时情况紧急我就直接从C国直飞G城了，后来我回来不是也向您打过报告了吗？！」

院长点了点头。

「是有这回事，但这两天那家人找到了我…」

院长隐晦地跟我提起这件事。

我没当回事，还以为是要给我送锦旗。

「送锦旗是吧？！院长你帮我跟他们说不用了，只要老人的病好了，身体健健康康的就可以了，别的我就心领了。」

听到我的话，院长的表情更加复杂了。

过了许久，他才长叹了一口气。

「算了，你还是自己看吧。」

说着，他递给我一个平板，上面正播放着一个视频。

而视频的主人公正是我做手术的张老太。

视频里，张老太穿着蓝色的病号服，坐在医院的病床上举着身份证对着镜头。

她的面色已经比当时我见到的他好了太多了，连声音也是那样的铿锵有力，根本看不出三个月前她还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濒死之人。

手术做的很成功，但我的医术就算是再精湛，也只能医好她的疾病，探究不了人心。

「我叫张迪，已经是八十多岁的高龄了！我实名举报京城第一医院的周延医生，违规飞刀，收取贿赂，索取不法收入高达一万元！」

「镜头前的家人们呢，求求你们帮帮我们家吧！我们家真的很可怜！」

「我生病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掏空了家里的积蓄，车子卖了，房子也卖了，我老伴前两年生病走了，现在儿子又打好几份工为我治病，为了照顾我，头发都熬白了......」

「我还有个小孙子要上学，本来我都不想治了，但是医生告诉我们还可以找一个专家为我做手术，我们本以为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可他算是什么医生啊！明明就是唯利是图的吸血鬼！」

「他要的红包好处哪是钱啊，这明明就是要了我家人的命啊！那钱是我儿子跪在地上求人借来的！」

「现在我虽然活过来的，但是债主找上门来逼我们家还钱，还说我们要是拿不出来，就要剁了我儿子的手！」

「我们哪里拿的出来这个钱啊！知道这些事以后我心如刀绞，我宁可他们没有救我，就让我死在病床上！」

「求求大家帮帮我们吧！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这明明是他应该做的！哪有要钱拿红包才救人的道理，一定要让这种没有医德，败坏行业风气的恶人受到严惩！！！」

视频里的张老太腰板挺的很直，她正义凛然地对着镜头怒斥我的无耻。

她说：「他宁可自己没有活下来，宁可我没有给他做手术。」

然而我看着她狰狞的，歇斯底里的脸时想到的却只有她手术前虚弱地抓着我的手恳求的样子。

「医生，求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我还没活够呢！」

那时的我也无比地同情她，竭尽所能将他治好，并且盼望着她病好以后能够安享晚年。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她病好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举报我，将我推进万丈深渊。

视频已经结束了，但我抱着平板却久久没有回神而我攥着平板的手已经在我无意识的时候用力到泛白。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好像已经把我的大脑炸的粉碎。

我的三观与道心都随之崩塌。




「周医生，你真的要走吗？！」

「这个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救他命的医生，他不是感恩戴德，而是第一时间反咬一口！」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有的时候真的想质问一下这个世界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像周医生这样的医生竟然也要被赶下手术台！」

「谁说不是呢？！感觉自己学医这十几年都是错的了，我以为我可以靠着我的一双手从死神手里救下许多人的性命。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恶的根源在人心啊！连周医生这种人都要被抹黑！」

「鲁迅先生说的对，学医不能救国！那些人根本就不值得被救！！！」

「真是不想干了，钱钱挣不到，救人性命，还要被举报？！」

........................

我离开医院的时候，同科室的医生护士将我团团围住，他们的眼睛红肿，不甘心地抱怨，为我鸣不平。

共事多年，我也不忍心离开。

但没办法，谁让我确实做了「错事」呢？！

院长也来送我，他的脸上也满是不舍与尴尬。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周啊，是我对不起你啊，当初是我把你从国外争取回来的，你放弃了高薪高福利毫无怨言地回来报效祖国，可这么多年，医院的福利一般，还经常要加班。」

「手术多的时候，你一天都不回家，只能在办公室里眯一会儿，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次我没能保下你，也是十分地自责，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飞刀我们默认可以，也是想着能救一个算一个，国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程序上终究是不合规的啊......」

「这次不一样啊，那家人闹的太大了，舆论压力太大，医院也是没有办法，也希望你能理解我们......」

院长说的话，我全部都能理解。

如果我坐在他的位置上，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但理解终究无法填平我心中的怨怼与遗憾。

我看了看我工作了近十年的地方，又看了看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

我摇了摇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医院。

其实临走前我本想鼓励一下那些放弃希望的年轻同事们的，但最终我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次的举报事件的确让我心凉。

道心先碎掉的人是我自己啊，又拿什么劝说他们呢？！

这是我第一次质疑自己的职业与梦想。

我学医究竟是为了什么？！

有些人真的值得被救吗？！

如果重来一次的话，我还会救他吗？！

这一次，我是真的后悔了。

一个人走在路上，我回顾了自己这十几年的人生。

我叫周延，一名心外科医生。

我的老师有两位，一名是国内的心外泰斗郑晔，而另一名则是全世界公认的心脏病疾病第一专家的大卫先生。

我的父亲也是一名外科医生，我从小在他的耳濡目染下，也志愿成为一名医生。

大学的时候我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临床医学，并被国内医学最高学府录取。

在校期间成绩优异，本校保研读博，跟着郑先生学习了五年，后出国留学，跟随大卫先生继续学习。

成为继他们之后的心脏病领域的第三位专家。

国外学成之后，大卫先生曾经希望我能留在C国。

他说：

「周，我最满意最优秀的学生，我希望你可以留在C国，在这里我们能提供给你最好的待遇与最优良的研究条件，这将会是你最好的选择！」

在他挽留我的同时，我也收到了京城第一医院的邀请。

院长说，我的老师郑先生已经年事已高了，国家需要我，如果我能回国，可以挽救无数人的性命。

从小父亲便告诉我：

「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人命比什么都要金贵！」

为了报效祖国，也为了自己的信仰和使命，我拒绝了C国开出的高薪与福利，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回国。

临走时，大卫先生对我百般不舍：

「周，我无法理解你，但我知道你的心中有信仰，不过我要提醒你，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复杂的东西，你有可能会失望！」

那时的我有满腔的热血。

「老师，我相信我的国家与人民！」

回国以后，虽然待遇与福利都赶不上C国，但我也没有抱怨什么。

我是一名医生，我更在乎的是患者的生命。

我本以为我会在这个岗位上奉献一生，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飞刀手术却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记得很清楚，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国外参加研讨会。

「你好，周医生，我们这边是G城，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突发心脏病，生命垂危，但这种级别的手术，现在只有您能做，请问您方不方便来帮老人做个手术。」

一旁的老人的儿子也急切地抢过电话恳求我。

「你好，周医生，拜托您了，求求您救救我老妈的性命吧，多少钱都行，我就是砸锅卖铁也给您，只要您能过来帮我老妈做个手术，救他一条命！医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医生！！！」

听到老人儿子的哭声，我十分不忍心，也感动于他的孝心。

于是在初步了解了患者的病情之后，我立马放下一切赶了最早的航班飞过去。

当时在我一旁与我交流的外国医生看我着急回去做手术，也是十分的理解，并笑着问我这一单能赚多少美金，是不是有几百万。

我摇了摇头，伸出了一根手指。

「只有一百万吗？！不算太高的价格。」

他有些遗憾。

我继续摇头。

「只有一万人民币而已。」

听到价格，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惊呼：

「unbelievable！」

他很难相信像我这样的专家泰斗，竟然愿意为了这一万块，放下一切，飞几千公里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做手术。

毕竟这些钱可能连我的机票钱都抵不上。

但我却只是一笑而过。

在我心里，人命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