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心中一震,垂首,目光搜寻到浑身鲜血淋漓地躺在地上的妇人。
明明三日前,她仍一早起来,细细地梳理好鬓角,穿上最新最体面熨帖的衣裳送她出嫁,仍担心她被负,如今却因为自己惹得老仇家找上门来,奄奄一息地躺在湿冷的地上……
抬步,踏过刚冒出绿尖的草地,她在乔玉红身边蹲下,伸出手轻点在她的眉心,柔和的神力缓缓包裹住这具破损的躯体,为她缓解疼痛。
虽然这无济于事,育戈强行拔除后受伤最重的是神魂,他们的神魂濒临破灭,还在喘气不过是因回光返照。
但这无疑让乔玉红僵硬的躯体放松了下来,她似乎恢复了点气力,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云音缈,欲言又止。
云音缈握住她举起的冰冷的手,轻声替她把话说了:“……我知道您早已发现我不是云音缈了。”
这样通透又爱女儿的母亲,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自己的女儿早已换了个芯子呢?
所以那声女儿才不曾出口。
“对不起。”沉默半晌,她才微微动了动苍白的唇瓣,吐出三个字来。
“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云音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您不是也没说我是妖怪之类的么?”
况且在相处中她感受过了乔玉红的温柔,至少出嫁那日,她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哪怕她们之间始终有一分纱似的疏离。
“若不是你来,我们母女俩也该窝窝囊囊地死了,我是谢谢你的。”
云音缈抿着唇不说话,神识潜入她的识海,一面阻挡本能反扑的神识,一面疯狂补救着不断逸散的神魂。
她的时间不多了,可好像即便感受不到疼痛,她也明白这点。
她说了好多好多,似乎要将说不完的话都在最后一刻说完。
从贫穷却天真烂漫的少女时期,说到遇见当时有着一双亮晶晶的双眸的穷书生云思贤,再说到被抛弃后带着女儿寻到相府的无措。
她的话里始终没有恨,如同有了女儿便什么都是开心的事。
“音儿自小便很懂事。”她笑着叹气。
这大概是她胸腔中最后一口气了。
紧接着,她的眼神开始失去焦距,但她望向云音缈的方向,缓缓地道:
“你出嫁那日,桃花开得真的很好啊……”
掐诀的手已然快成虚影,如有人看得清便能发现她的手正微微颤抖。
就算千年前大战之时,她也未曾这样紧张过。
终于在最后一刻,乔玉红气息即将消匿于天地间时,一道金光猛然收束住她涣散的魂体。
这几乎是逆天改命的术。
这一记不甚起眼的金光几乎掏空了云音缈为数不多的神力,她一时气短,瘫坐在地。
早有预感到自己会魂飞魄散的乔玉红惊诧地在空中凝出半道虚影,她怔怔地看着云音缈,似乎猜出了什么,却已经无法开口。
云音缈掏掏袖口,又抓出一个小光团。
那光团放大成女子的模样,不是“云音缈”又是谁?
乔玉红先是惊讶,而后激动欲哭。母女二人久不相见,都是一副潸然泪下的神态。
“来世,你们会投去富贵人家。”做完这些动作,她连光这么坐着都觉得骨头缝里疼,但还是垂下眼,掩去痛苦的神色,坚持说完了,“我不欠你们什么了。”
“多谢。”看她们的口型,说的大概是这句话吧。
那看起来温柔到有些怯懦的妇人弯下身虚虚地摸了摸她的头顶,接着,与她的女儿一同化为流光。
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云音缈咕噜一声瘫倒在地上,身体呈大字型躺下。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哭了,豆大的泪珠沿着脸侧滚落,又好像,闻到了一阵桃花香。
……
今日的事无疑给她敲了警钟,若不能尽快恢复实力,以后会有更多难缠的仇家找上门。
在尸山血海一般的相府中睡去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可她如今连手指也懒得抬一下。
反正现在走了也会有人疑心相府的惨案与她有关,麻烦自己会找上门,不如省点事。
于是第二日,没有上朝的云宰相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当朝皇帝的注意。
天下人大都认为陈凌岳是个仁慈懦弱的皇帝,他尚且年幼时先帝便意外驾崩,朝臣顿时群龙无首,身为太子的他便在仓促之中被推上了帝位。
而当时的他年仅九岁,堪堪学完四书五经,帝王之术区区沾了个皮毛。
他靠着前宰相的扶持稳定了朝政,又借着国师曲常幽的势制约云思贤,其实御下的手段基本没提升。
如今眼中钉似乎出了事,不管是关心臣民还是幸灾乐祸,合情合理他都该派人来看一下。
只是本来以为他最多身患重症,然而锦衣卫指挥使的回禀却令他惊得拍案而起:“此话当真?!”
“启禀皇上,此事千真万确。”
那锦衣卫半跪在地上,背上仍冷汗涔涔。
饶是他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役,也曾严刑逼供过不少奸细刺客,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残忍的手段。
推开相府大门的一刹那,隐隐约约的血腥气顿时冲了出来,年纪小没见过血的险些当场熏过去。
指挥使还算镇定,心中虽然惊诧不已,可手仍是稳的。但当他看清地上那一具具皮开肉绽的尸体时,他依旧感到骇然,寒毛直竖,眉心也跳个不停,仿佛预知到这府内有恐怖的存在。
一路走过去,横七竖八的躺着的都是宛如被生生抽去筋脉的残破躯体,直到入了后院——
素雅的衣裳溅上了触目惊心的血迹,坐起来时衣摆的血都凝块了,显得有些僵硬。
苍白的少女在干涸的血液中缓缓坐起来,眼神不带一丝温度,明明笑着,神态甚至有些坦荡的天真,可就是这样的反差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你们是谁?”
锦衣卫们下意识便齐齐退了一步,连训练有素的指挥使都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偏偏那少女还抬起骨瘦如柴的手腕,一脸无奈道:“看样子你们是皇帝的人。有想问的我会告诉你们,但不要对外声张。不放心便将我押着走吧。”
“……那女子如今在天牢里?”
“是的。”
陈凌岳沉吟半晌,想起突然疯魔的北境王,右手握拳在手心中轻敲了一下,下定决心道:
“带朕去会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