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酒洒了我一身。
冰凉的液体顺着衣领往下淌。
侍者吓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道歉。
我站在原地，浑身湿透，成了全场的焦点。
“怎么回事？”季枫大步走来，呵斥道：“还不快去拿毛巾！”
他一边帮我脱下西装外套，一边说：“抱歉钟先生，我让人送去干洗，明天给你送过去。”
我心里烦躁至极，语气也不怎么好。
“不必了。”
季枫却不以为意，接过侍者递来的毛巾。
“至少先把身上擦干吧。”
他转头对发抖的侍者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来帮忙？”
我低着头擦拭脸上的水渍，却忘了脖子上的遮瑕膏。
侍者手忙脚乱地替我擦拭后颈，那块暗红的疤痕瞬间暴露在众人眼前。
整个会场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我听到周围窃窃私语。
“那个是什么？好可怕......”
“诶，这不是钟家的小儿子吗？”
“听说他老婆以前毁过容吗？怎么他脖子上也会有伤？”
“等等，你看边上那个女的，好像就是他老婆......”
季枫的目光在我和林悦之间游移，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位是......你丈夫？”
林悦咬着嘴唇，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否认。
季枫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我就说，林小姐这么漂亮的人，怎么会......”
他没说完，但轻蔑的语气昭然若揭。
我这才明白，这一切都是他故意安排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让我喘不过气。
我攥紧拳头，转身就走。
意外的是，林悦跟了出来。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刚要上车，就听见她在身后喊我：“钟明......”
回头看她，她脸上闪过一丝愧疚。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她犹豫着想拉开车门，季枫却追了出来。
“林悦，你去哪？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去兰轩吃饭的吗？”
他瞥了我一眼，“还是说......你要和他一起走？”


夜幕降临时，林悦回到家就直接冲进卧室收拾行李箱。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一言不发的背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要去哪？”我艰难地开口。
“姐妹几个约着去温泉度假村玩。”她头也不抬地往箱子里塞着衣服。
“去多久？”
“玩够了就回。”
我迟疑了一下。
“医生说过，现在你的皮肤还不能长时间接触湿气......”
“你他妈是不是见不得我出去玩！”她猛地转过身，表情扭曲，“我就知道你又要说这个！”
我愣住了。
“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她发出一声冷笑，“我每次想干点什么你就拿医生说的话来压我！泡温泉不行！游泳不行！洗澡都要控制时间！连今天在自己家见朋友都要被你搞得这么难看！”
她拉上行李箱拉链的声音格外刺耳。
“是不是因为你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就想让我过上这种见不得人的日子？”
我完全被她的话震住了。
“你说什么......”
她发出一声嗤笑。
“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装好男人给我植皮？要不是你自作主张，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子。”
她一步步靠近，咄咄逼人地盯着我。
“你大概觉得这样，我就只能勉强跟你过下去，一辈子甩不掉你，永远像个怪物似的躲在家里，然后满足你那点可怜的控制欲！”
她重重甩上房门。
“钟明，你爱当缩头乌龟你就当去吧，别想拖着我一起！”
我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涌上无尽的委屈。
这些日子里，我小心翼翼地照顾她，生怕她再受半点伤害。
原来在她眼里，这些都变成了我在控制她的证据。
接下来几天，她的朋友圈毫无动静，显然是把我屏蔽了。
但我还是从她朋友的照片里看到了她的身影。
温泉水疗，沙滩派对，她笑得肆意又张扬。
直到有一天，我在照片里发现了一个陌生男人。
起初只是不经意地出现在背景里。
后来却越来越近，甚至搂着她的腰出现在合照中。
我一遍遍地放大每张照片，像个偷窥者一样搜寻着蛛丝马迹。
最后在一张温泉雾气缭绕的照片边缘，我看到了那个画面。
水汽中，林悦仰着头，和那个男人贴得极近。
两人的姿态亲密得让我想吐。
如果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或许会觉得这是一幅浪漫的画面。
但此刻，我耳中只有嗡鸣声。
我盯着那张照片，清晰地意识到，我们的婚姻大概已经走到了尽头。


这几天我一直浑浑噩噩的，直到我妈的一通电话将我拽回神。
电话那头传来她的声音，说季家那个在国外读书的小儿子回来了，要办什么派对。
她懒得去应付这些场面，让我替她走一趟。
我本想拒绝，但电话里我妈已经开始数落我最近总把自己关在家里。
我随口答应下来，却在穿西装时犹豫了。
衣领虽然遮住了大半边颈肩。
但那块暗红的疤痕还是明显可见。
我下意识地翻出了林悦扔在化妆台最底层的遮瑕霜，小心涂抹在伤疤上。
镜子里映出我略显狼狈的样子。
之前我其实从没在意过这块疤。
但自从那天看到林悦掩饰不住的厌恶后，我也开始觉得自己像个见不得人的怪物。
到达会场时，派对已经开始了。
我随意和几个认识的人打了招呼，就找了个角落坐下。
然后我看到了她。
林悦穿着香槟色的礼服裙，挽着照片里那个男人的手臂，笑容明媚。
我下意识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整个会场都安静了一瞬。
她也注意到了我，脸色瞬间惨白，像触电般松开了那个男人的手。
“怎么了？认识的人？”男人低头问她。
林悦咬着嘴唇没说话。
他朝我走来，伸出手，“你好，我是季枫。”
我愣了一下，原来他就是这场派对的主角。
在众人的注视下，我只能回握，“我是钟明。”
他的目光在我脖子上停留了几秒。
“钟先生，这里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我心跳漏了一拍。
这么多天来还没人发现过遮瑕的痕迹，他怎么会注意到？
“这是我......”
话没说完，就被林悦用力拽到了一旁的休息区。
“你跟踪我？”她压低声音，眼中燃烧着怒火。
“什么跟踪？是我妈让我来的。”我觉得好笑，“倒是你，怎么会在这？”
“我爱去哪去哪！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她咬牙切齿，“你是不是非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以前毁过容？非要告诉季枫你给我植过皮是吧？”
我瞪大眼睛。
我本想说这是小时候的旧伤。
但看着她近乎歇斯底里的样子，突然什么都不想解释了。
我冷笑一声，转头就走。
“钟明，你给我站住！”
话音未落，我就和一个端着酒水的侍者撞在一起。


话题突兀地转向了别处。
我依然站在卧室里，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攥住般疼痛。
原来在她眼里，我竟然让她生理性地恶心？
就因为这块为她而留下的疤痕？
一滴汗水顺着脖子滑落，刺得那块皮肤火辣辣地发痒。
我下意识地抬手去抓，手肘撞翻了放在柜子上的饮料。
玻璃瓶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格外刺耳。
阳台上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林悦出现在了门口。
我正要换衣服，上身赤裸着，那块暗红色的疤痕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她显然没料到会撞见这一幕。
我看着她的表情从惊愕转为厌恶。
那一瞬间的嫌弃清晰得让我窒息。
“悦悦？怎么了？”
“天啊！”
她的闺蜜小美也跟了过来，看到我的瞬间尖叫出声，慌乱地别过脸去。
我急忙抓过高领衫套上，但已经无法挽回这尴尬的场面。
林悦脸色发白，嘴唇紧抿。
小美握着门框的手指不安地蜷缩着。
其他人面面相觑，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我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拾起地上的饮料瓶，“给你们带了点喝的。”
说完便逃也似地躲进了卫生间。
外面沉默了许久，才传来小美压低的声音。
“悦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太突然了......”
林悦始终没有回应。
“要不......我们去和钟明说声抱歉？”另一个女生小心翼翼地建议。
“不用了！”林悦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怒意，“你们先回去吧，我改天再约你们。”
客厅里响起匆忙的脚步声，接着是大门被重重关上的声响。
整个房子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卫生间里。


我无力地靠在墙壁上，感到一阵阵眩晕。
多讽刺啊。
这块疤痕确实骇人，任谁第一眼看到都会被吓到。
但林悦居然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甚至赶走朋友也要逃避我的存在？
我永远记得她被前男友泼热油那天。
接到医院电话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冲进病房看到的那一幕，让我整个人都崩溃了。
她的左脸完全被热油烫伤，血肉模糊地扭曲着。
我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紧紧抱住了她。
那一刻，我只觉得心痛如绞。
她那么爱美的一个人，怎么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第一次照镜子时，林悦足足呆滞了五分钟。
然后她突然发疯似地砸烂镜子，奔向窗户。
我拼命拖住她，将她死死按在怀里。
“放开我！让我死！”
“我不想活了！求求你让我去死！”
我们像两头困兽般在地上挣扎，直到医护人员冲进来，给她注射了镇静剂。
等她再次醒来时，我正小心翼翼地给她处理满手的玻璃碎片。
她呆呆望着天花板，“我们分手吧。”
“不可能。”
我头也不抬地继续处理她的伤口。
那段日子，林悦变得极度敏感。
路人的目光都能让她崩溃，家里所有能照出人影的东西都被她砸碎了。
她会对我又打又骂，但最后又会抱着我无声地哭。
我知道这不是她的错，所以我选择包容她的一切。
终于有一天，她不再刻意用右脸对着我，撕心裂肺地喊：
“钟明，你看清楚！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漂亮的林悦了！我这辈子都是个怪物！”
我紧紧拥住她，声音哽咽。
“那又怎样？你是林悦，就永远是我最爱的人。”
她愣住了，泪水决堤般涌出。
“好！是你说不放弃我的，你要是敢反悔，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为了让她安心，我主动提出先领证。
然后开始了漫长的治疗。
人工皮肤的排异反应太强，她的脸一次次溃烂。
最后医生建议用自体移植，但我不忍心她再受皮肤移植的苦，就主动要求用自己的皮肤。
手术出乎意料的成功。
她几乎喜极而泣，而我的脖子上却留下了这块永久的疤痕。
每次她看到都会自责。
“早知道会这样，我宁愿不做这个手术。”
我总是笑着安慰她。
“傻瓜，我是男人，这点小伤算什么？看到你恢复才是最重要的。”
那时我以为，既然一起熬过了最黑暗的日子，我们一定能相守到老。
可现实给了我沉重的一击。
这块为她而留的疤痕，反而成了她最想逃避的梦魇。
她也曾饱受异样目光的折磨。
难道不明白被嫌弃的滋味有多痛苦吗？
但当她重获新生，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抹去过去的一切痕迹。
那道曾经刺痛她的目光，现在却从她的眼中射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