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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门小说世子痴情人设要塌,亡妻要回归裴迹之沈亦谣 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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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白的狗

    男女主角分别是裴迹之沈亦谣的其他类型小说《热门小说世子痴情人设要塌,亡妻要回归裴迹之沈亦谣》,由网络作家“白白的狗”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那裴迹之呢,他为什么还没回来?她终于等来消息,许氏叫她去祠堂一趟。那是她烈火烹油一整晚熬来的一盆冷水,终于等来一场秋后算账。祠堂里烛火昭昭,沈亦谣迈进门去,许氏坐在后头,脸隐在屋内暗角的阴影中。“公爹。婆母。”沈亦谣低头弯腰见了个礼。梁国公背对着她,身穿紫袍,头上戴着官帽幞头,低头看着眼前的祖宗牌位,漏出脖颈后脑勺一片华发。“跪下。”沈亦谣一愣,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两膝触地跪了下去。这是她一连两日跪的第三个人。梁国公转过身来,看沈氏一双年轻的杏眼茫然无措,嘴唇苍白,比昨日回来通风报信时更加六神无主。梁国公沉声喝道,“沈氏,你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吗。”沈亦谣被这话震得大脑一片空白,她做错什么了吗?她试图在自己过往行径里找到一些线索。是...

章节试读


那裴迹之呢,他为什么还没回来?

她终于等来消息,许氏叫她去祠堂一趟。

那是她烈火烹油一整晚熬来的一盆冷水,终于等来一场秋后算账。

祠堂里烛火昭昭,沈亦谣迈进门去,许氏坐在后头,脸隐在屋内暗角的阴影中。

“公爹。婆母。”沈亦谣低头弯腰见了个礼。

梁国公背对着她,身穿紫袍,头上戴着官帽幞头,低头看着眼前的祖宗牌位,漏出脖颈后脑勺一片华发。

“跪下。”

沈亦谣一愣,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两膝触地跪了下去。

这是她一连两日跪的第三个人。

梁国公转过身来,看沈氏一双年轻的杏眼茫然无措,嘴唇苍白,比昨日回来通风报信时更加六神无主。

梁国公沉声喝道,“沈氏,你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沈亦谣被这话震得大脑一片空白,她做错什么了吗?

她试图在自己过往行径里找到一些线索。

是她昨日同崔蕤答话时露了马脚,给梁国府惹了麻烦?

沈亦谣慎了慎,低下头,恭敬答话,“儿媳不知,还请公爹指教。”

梁国公似乎被她这话惹恼,“沈酌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这句话说得极重,沈亦谣下意识抬起头,杏眼圆睁望着梁国公。

这,关父亲什么事?

她又哪里不知廉耻了。

见她一脸茫然,梁国公语气更重了几分,“你同义恩公主在那白云观整日都做些什么?”

沈亦谣眉头一蹙,“不过是谈诗论句,替公主掌眼幕中文人诗词。”

梁国公眼光到底毒辣,不动声色,却句句戳沈亦谣的脊梁骨。

“你乃青州刺史之女,长在檀州那种乡野之地没见过世面,在阁时不过得了几分当地乡绅士人称赞,便自以为才满天下,恃才傲物。读过几册书,便以为自己晓天下事了,拿着你那半罐水的妇人之见去外面丢人现眼。你果真以为他们瞧得上你?不过是打狗看主人罢了。你受了旁人几句称赞便飘飘然,竟没看清自己身份。”

我丢人现眼?

沈亦谣手脚失力几乎跪不住。

昨日受的屈辱又涌上心头来。

“是公主与我投缘,于诗词一道上与我聊得来。才让我去与她多闲话几句诗文经义。”

梁国公冷嗤一声,“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在沈亦谣听来却如雷贯耳。

她敬重梁国公,如同敬重父亲。

沈亦谣挺直的脊背里,一半有父母的根骨。

父亲为官清正,多年来在各地流转,鲜少回乡与妻女相聚,父亲写家书,思念之情于笔端缱绻缠绵,父亲写红烛滴蜡,碧纱秋月,梧桐听雨,字字句句都是对妻女的想念。

她在檀州时,和母亲对着纱窗读家书,看帘外池塘涨雨,仿佛能看见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

她对诗文的体验,是从父母往来的家书中一点点学来的。

父亲也教她,“文以载道”,教她笔端不拘泥于闺阁情意,要她读圣贤书,系天下人。

母亲出身世家,沉稳持重,教她读史书,教她知世事兴衰,悯众生之苦。

她没辜负父母,向来守持本心。夫子言,学而优则仕,她自恃有才学,若能为世人所用,为何不用?

沈亦谣被梁国公的轻视按在了地底,内心的屈辱比昨日更深。

梁国公也是文官,是她心里父亲一般的人物。

“儿媳做错了什么,请公爹明示。”沈亦谣颤抖着问。


梁国公眼睑半合,转过身去,视线所落之处,是裴迹之大哥的牌位。

他在裴迹之的反抗中,看到另一个人的不屈服。

“国公爷!行完家法了。”

梁国公再转过身来时,看见家丁把裴迹之从刑凳上扶着跪下,后背衣衫凌乱,臀部渗出斑斑血痕。

裴迹之挺着身跪下,不让屁股落下。疼。

“列祖列宗的英魂在上,你竟然敢为了那么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忤逆不孝!”他陡然提高声音。

原来,父亲已经知道了。

“她不是什么东西。”裴迹之似是被自己的话逗笑,鬓间发丝不小心刮到唇角。他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发,摸到满头凌乱。

还是弄乱了。

时隔三年,他的亡妻穿过阴阳的边界,来为他绾的发。

“她是我的妻。”

“你到底要做什么!”梁国公恼道,“她已经死了,阴阳两隔,你现在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是啊,有什么意义。

沈亦谣死的那三年,他无数次拷问过自己,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生机勃勃的妻子,一点点在宅院中被磨灭了生气。

对于亡者,他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他的悲伤、痛苦都像是一场表演。

“做了就有意义。”

梁国公虚晃着眼,外头七月的天光正盛,洒满了院子,落了一地金黄。

小儿子的身影和大郎重叠。

挑来挑去,两个儿媳妇都挑得不好。

仪昭公主权势威赫,沈氏一身文人风骨,都把儿子带偏了。

裴适之去的时候也是二十六岁,一头扎进皇室与权臣的争斗之中,一夜之间仪昭公主满门覆灭,当时他已经致仕,圣人念及旧日情分,又曾授他丹书铁券,保了他的命和爵位。

大郎死后,他一夜白头,如今不过五十八岁,却老得腿脚都不灵便了。

所以这个不争气的二郎如今还能顶着世子的名头,跪在此处同自己犟嘴。

他恍了神,语气也软了几分,恩威并施,“你不该为了沈氏和义恩公主再扯上关系。当年你大哥的事,还没学到教训么?逝者已矣,如今你还要为了一个死去的人连累上你的父母族亲吗?”

裴迹之百口莫辩。

义恩公主如今和圣人之间有嫌隙,二者将兵戈铁血之气隐藏于薄冰之下,有待来日便会破冰而出,又是一番骨肉相残,血流成河。

他从未想过带累父母。

“儿子晓得分寸。”

梁国公被气笑,“你若晓得分寸,就不该去招惹王阳宪的孙子!不该去拉义恩公主入你们的小儿争斗!”

裴迹之肩胛骨绷得僵硬,皮肉之痛让他不敢松懈半分,一口气泄了便会倒下去。

“父亲,我已不是当年了!”裴迹之拔高声音。

当年他不涉朝政,所以没能在斗争中保下一只无辜的囚鸟。

沈亦谣死得很冤枉,当年议亲,是崔皇后欲与梁国府结党,梁国公只能从边镇官吏中匆忙挑了素有贤名,多年来没当过京官的沈酌。

当年要和离,是因为崔皇后没死心,若再不放沈亦谣走,等着她的只会是兵甲上门送上三尺白绫。

事出之后,他匆匆奔走,终于探听到崔皇后和太子召集兵马的消息。

但沈亦谣没等到,她仓促地离开,再仓促地死在路上。

再晚三天,她就可以听一听他的辩驳,他的陈情,也许可以重新考虑她的决定。

若她执意要走,裴迹之给她想要的自由。


梁国府里灯烛一个院子接一个院子地亮起来。

丫鬟小厮拎着灯,摩肩接踵地塞在廊下,裴迹之不让他们靠近。

他一路仰头高呼,“沈亦谣——”。

呼喊声一路传到国公爷和许氏的院子里,许氏穿着单薄的中衣,赤足“咚咚咚”跑下床,站在花窗边。脸黑如炭。

“他疯了!”许氏气冲冲地就要杀出门去。

国公爷上前为妻子披上外衣,皱眉仰看天空。星河灿烂,万里无云。

明天是个天晴的好日子,梁国府将喜提京城劲爆流言一则——

梁国公世子丧妻三年后,忧思过度,为妻辞官后疯了。

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老来丧子、幼子不堪、声名狼藉。

叹了一口气,颤颤悠悠自己走回床上。

要不一觉把自己睡背过气去吧?

裴迹之边走边喊,许氏穿上衣裳赶过来,身强体壮的老太太从游廊下窜出来,伸手就左右开弓扇了裴迹之两个大耳刮子。

“你喊什么!”

裴迹之捂着脸,笑着答,“我喊鬼呢。”

许氏恨不得当场把自己儿子剁了,“人死了三年了你现在鬼吼鬼叫什么!还不快滚回去!”

“你别管我。”裴迹之自顾自走,边走边喊。

许氏从背后一把把裴迹之揪住,扯过脸来一看,裴迹之双目红肿,失魂落魄。一时竟语塞,“你、你……真是疯了!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不想活了!?”

裴迹之浑浑噩噩地,双目失神,“我想做什么?”

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亡妻,活着的时候就喜欢逃跑。生气了就回娘家。

如今做了鬼魂,只要她不想回应,他永远也找不到她了。

许氏猛地推搡了裴迹之一把,“当初就不该让你娶她!她性子刚硬,与你本就不是良人!她活着的时候,给过你一分好脸色吗?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值得你这么挂念她!”

“她是良人。是我不是。”裴迹之垂下头,自顾自地走了,“母亲。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讲了。”

他本来就不该激她。

沈亦谣小心翼翼,就是为了不与他产生半分纠缠,是他自己得意忘形,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

无论是她的回来,还是与他再结发,都不是沈亦谣心中所愿。

裴迹之恍恍惚惚,竟走到了沈亦谣生前所住的熙春阁。

熙春阁院门前落了锁,锁头生了锈,积年陈灰。

两年前,整个梁国府大兴土木,熙春阁是唯一没有大修的院落。

本就地处西北角偏僻清幽,沈亦谣故了以后,就连从院门前经过的人都少了。

裴迹之不知道该拿这处院子怎么办,他不敢进,也不让人进去洒扫。

三年的爱恨与挣扎的片段,都被一把锁挡住。一张被子盖下来,活人只管蒙头朝前走。

沈亦谣的寝居里,陈设一切如昨。

她生前用的毛笔,还搁在笔架上。窗前铜镜旁,还有她离开梁国府那日从妆奁里拿出来挑的钗环。桌案上的烛台,还有未燃尽的残烛,那是她亲手剪的灯芯。

甚至床上叠的被衾,都还是她离开前的那张绣折枝梅蚕丝锦被。

沈亦谣飘在房中,一瞬间有种时空错位的茫然。

梁国府变了太多,理所当然地,她以为熙春阁也变了。是以她前几日甚至没有想过来看一眼。

是不想、是不敢。

她怕变化,也怕回忆。

沈亦谣皱了皱眉,几乎想立刻转身逃开。

痛苦的回忆涌上来,她曾在那张床上缠绵病榻多时,床头的梨花木有一处因她头的倚靠被打磨得锃光瓦亮。

一砖一瓦,都是一草一木都是过去的痕迹。

离开那日,她与裴迹之在书房吵完。她转身就回了熙春阁收拾包袱行李,她想回檀州娘家散散心。

即使她娘家已经没有娘了。

裴迹之追过来,隔着花窗,看绿竹为她梳头。

他一双眼睛气得通红,“你要去哪儿?”

“回家。”沈亦谣敛眉垂目,不带半分情绪,一边招呼绿竹用青玉簪,把绿竹拣出来的那支裴迹之送的翡翠碧玺梅花金簪拔下来搁到案上。

裴迹之像是被刺痛,眸光闪烁,他竭力压着声音,“这儿就是你的家。”

“不是。”沈亦谣沉着脸,心像被虚空攥紧了。她早知道裴迹之要说什么,要做什么,而她知道那都是骗局。

她其实并不喜欢争吵,她不明白裴迹之为什么要追过来,为什么不放过她。

“那我陪你一起回去。”裴迹之说着就要迈进门槛来。

“出去!”沈亦谣猛地拔高了声音。

裴迹之抬起的脚愣在原地,像是被吓住了。然后下定决心,迈步走了进来,他站在门槛边,怒不可遏,“既然这里不是你家,那我为什么不能进来!”

沈亦谣的预感被印证。

她全身颤抖,头脑发蒙,她捏紧了自己手腕,大口大口呼吸,却还是觉得胸口紧得发疼,她几乎不成声地祈求,“我求你了,你出去吧。”

她只是想要清净,想要不被打扰,想要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地方。

而不是随时随地,都有人会闯进来,什么都不必做,只要以主人的姿态出现在此地,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你无法拥有、支配这个宅院。

她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却还是一无所有。她的夫君不属于她,他随时可以再娶,纳妾。她的居所不属于她,任人践踏。

相反,她被梁国府蚕食、被侵占,她是被禁锢在这座宅院里的囚鸟,只是以某人的妻,以女主人的名义将她牢牢锁在这片土地上。

过去的痛苦将沈亦谣笼罩住,她蹲下身,抱着膝坐在窗檐边,身无所属的漂泊感再次让她不知所措、手脚失力。

她现在是孤魂野鬼,依然被锁在这座宅院里,不得自由。

她下巴靠在抱膝的手臂上,视线飘忽看,忽地,注意到一件陌生的东西。

靠着书架那张桌案上有个信封。

沈亦谣飘过去,手拿起那张泛黄的信封。

应该在此处放了很久了,纸张泛黄、变得有些脆,拎起来沙沙作响。落满了灰。

上面有裴迹之的字迹,“沈亦谣亲启”。

裴迹之自小习欧体,谨慎端正,像裴家一脉相承的为官之道。

信封上的亦字却隐隐透出颜体的磅礴饱满,写颜体的是沈亦谣,那是她常常与裴迹之一起练字的结果。

她与裴迹之两人名字中都有个亦字,他们互相写对方的名字,一遍一遍,练到最后,你中有我。

沈亦谣抖了抖信上的灰。

信没有加封,不是用来寄出的。是等她回来自己看的。

沈亦谣手指捏住那张薄薄的信笺,要取出那封迟到了三年的信。

“砰!”地一声,门被推开。

几乎是立刻,裴迹之就把视线转向了桌案。

“别看!”他面色铁青,声音颤抖。眼里是讳莫如深的恐惧。


裴迹之很会说柔情蜜语,不过是用来讨好人达成目的的手段,他骨子里很强硬,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自己。

她刚嫁进裴家时,许氏曾对她寄予厚望。

裴迹之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子,屡教不改。气走了七八个教书先生。

敬茶那天,是许氏那三年对她最和颜悦色的一天,她拉着沈亦谣的手,在她手背上摩挲,“你在檀州素有贤名,日后在府中相夫教子,引裴迹之走上正路。”

沈亦谣红着脸低头,欣然应允,那句“素有贤名”让她飘飘然,她心里想着,这还不叫她轻易拿下?

她自小力争上流,不肯屈居人下,哪怕是做夫人,她也要做京城第一贤夫人。

当然最后她喜提重大失利,惨败而归。

而她最生气的是,裴迹之只是胸无大志,不是胸无点墨。

裴迹之的文章有才情,有灵性。诗书礼易,过目不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十六岁便精通梵文,与法华寺的观澜大师共译天竺佛经。他的译本至今仍是景朝流传最广的译本。

可惜志向不在读书上。

沈亦谣斜眼偷偷瞧裴迹之,他如今沉稳了许多,身着绿袍犹如一枝修枝,芝兰玉树。垂着目不知道在想什么,纤长的睫羽垂下,敛去眼梢微微上翘的勾人轻佻。

是她沈亦谣当年太高看自己,没有她在旁,裴迹之反而过上了很好的人生。

手指上结的红绳被轻轻一拉。

“你开心吗?沈亦谣。”裴迹之上前一步,低声絮语。

他摸不准沈亦谣的位置,以为是靠近。其实一阴一阳两个人影重叠,在人世间同站一个位置。

沈亦谣喉头梗塞,低低道了声,“嗯。”

“那就好。”裴迹之轻轻捏着自己的手指,不敢问出口没说完的那半句话。

开心到可以了却遗憾,可以安心离开了吗?

·

沈亦谣死的第二年,他荫官入仕,一路高升。

从九品闲官做起,他醉心公务,四处拜谒,觥筹交错,在各党之间游走,一路干到六部实职。步履匆匆,仍嫌不够快。

他的话越来越少,年轻时那些轻佻言语被扔到一边,几乎看不出从前的影子。

终于可以被人举起琉璃杯,赞一句,“裴郎中果真少年英才。”

那一天,因繁琐公务被搁置的幻影重新出现在他心头。

如果沈亦谣还在的话,会因这句夸赞与有荣焉吗?

他终于有勇气登上大雁塔,却在此地与沈亦谣的过去不期而遇。

他一眼就认出了沈亦谣的字迹,他看到沈亦谣写,“倏尔乘东风,再攀楼上楼。”

他被沈亦谣气笑,死了也不放过他,仍觉他做得不够。

她要他向前走,别回头。

怎么这么贪心呢?

大雁塔上形单影只,狂风引得衣袍猎猎,夜色昏暝中,沈亦谣埋骨的东山,与他遥遥相望。

沈亦谣她自由了吗?

时隔两年,他终于通过石碑上镌刻的字迹,窥见沈亦谣的灵魂。

他们都是被樊笼锁住的人,只是那时他太年轻,不明白是什么困住了他。他以为那痛苦是沈亦谣。

沈亦谣死后经年,他才明白。是她引他照见了枷锁,要他不屈服,要他用向上的欲望将囚笼撕开一道口子。

沈亦谣给他此番迟钝的惩罚,是他再也不能困住她余生。

·

“那你怎么还在这?”裴迹之扬起眉毛,端了个调笑的口吻。

沈亦谣瞧他模样不悲不喜,还能跟自己玩笑两句,揉揉鼻子,压住心头的酸涩,“快了吧。我感觉很接近了。”

楼阁里传来一阵拥嚷的脚步声,一人一鬼站在角落,侧目过去。

一群士子言笑晏晏走了进来,他们或手提一壶绿蚁酒,或手执一把折扇。

一人向拥在中间的那人道贺,“王兄过几日就要远赴青州就任了吧,恕不能远送了。”

被贺的那人面色白净,挺拔清俊,拱手道谢,“能与诸君于此今日把酒言欢,已是王某之幸。”

裴迹之瞬间垮了嘴角,“怎么是他?”。

“谁啊?”沈亦谣侧过头去,瞧裴迹之脸色凛然,皱起了眉。

裴迹之从鼻尖喷出一声冷哼,几乎没有张开唇,从牙关漏出一声阴阳怪气,“工秀丽。”

扯了扯手中红绳,“走吧。上楼上去看看。”

沈亦谣乖乖跟在裴迹之身侧,看他一步一步迈上檀木台阶。

“这佚名诗气势磅礴,挥斥方遒,又颇有哲理。甚好啊。”

沈亦谣忽听背后传来此言,美得冒泡,一边听一边嘚瑟地转着脑袋,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须。

手指一动,朝裴迹之低声说,“我再听听。”

裴迹之抿着嘴嗤笑一声,虚荣。脚下止了步。

“诶。”一个穿青布袍的文人用折扇在那石碑上一敲,发出一声清脆叩响,“我看这诗意气轻狂,采钧兄,该不会是你当年高中时所作吧?”

王采钧长身玉立站在那石碑前,但笑不语。

沈亦谣扬起的嘴角一寸寸掉下来,随着那王采钧的沉默心一下落到了谷底。

“王贤弟这几年来磨炼心性,早不复当年桀骜,你如今问他,他当然不肯承认了。”一个圆脸蛋髭须稀稀落落的中年男人,在那青布袍文人肩上一推,爽朗一笑。

谈笑之间,竟将此事默认了下来。

裴迹之皱起了眉,朝着身旁低声耳语,“瞧见了没,这就是死得早的下场,有人窃你的名。”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裴迹之低头朝身侧一看,沈亦谣怎么会没有反应?难不成已经走了?

……

“咚!咚!咚!”

二楼楼板上三声惊天动地的跺脚声。

众人纷纷仰头去看,见裴迹之伸出脑袋来,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白了他们一眼。

沈亦谣双手握拳,使出千钧之力,力图拍碎栏杆,仍不解气,“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要不是当年她谦逊了一把,今日怎么会轮到这小子欺名盗世!


但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发出一声细微的喟叹,“好不好,总要试过了才知道呀。”

沈亦谣蹲下身,轻轻贴在绿竹膝头,用手指一点点刮着绿竹衣裙上的绣线,“绿竹。你也要过幸福美满的一生啊。”

不要因为我被困住。

要往前走啊。

“我给绿竹做了个很坏的榜样。”绿竹走后,沈亦谣背手站在花窗前,锁眉沉思了很久,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

裴迹之从床上抬起眼来看她,“你做什么了?”

“因为我们俩是一对怨偶,绿竹整日里看着我们俩鸡飞狗跳。”沈亦谣摸着自己的下巴,“她恐婚了。”

裴迹之一梗,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头一仰,重重跌在床上,“那也没办法。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也许不成亲对她来说也是好事呢。”

“那你呢?”沈亦谣转头,目光灼灼盯着床上的人,“你不续娶,是好事吗?”

“你别管我。”裴迹之侧过身,背对着沈亦谣,从脊梁处渐渐漫上来针锥之痛,“我早说过了。那是我的余生。”

“死人是没办法对活着的人负责的。”过了好半天,裴迹从喉咙挤出一声闷闷绵绵的絮语。

沈亦谣睡不了觉,月光如瀑照了她一整晚,庭院里微风吹得杏子树沙沙作响。

·

第二日一大早,裴迹之带着青黑的眼圈从床上爬起来。

“嚯!”沈亦谣一见吓了一大跳,“你是鬼还是我是鬼?”

裴迹之虚着眼睛,为自己选好衣裳,穿了件月白色的连珠纹锦缘边翻领袍。

书房的院子里没什么人气,裴迹之这三年来不要人照顾,什么事都自己来。

他照着铜镜为自己梳头,动作越来越暴躁,低头一看,檀木梳上细细密密缠了一堆头发。

他迅速扯下梳子上的头发,团成团,小心翼翼瞧着周围,趁人不注意就往地上扔。脚悄悄移过去踩住。

“藏什么呢?”背后传来一声鬼气森森的质问。

裴迹之被吓得一抖,肩膀落下,重重地叹了口气。

有什么事能瞒得住鬼呢?

“梳头得这样。”沈亦谣从桌案上捡起木梳,将裴迹之柔顺黑亮的头发握在手心,“从发尾慢慢梳,把结梳开。”

裴迹之的后背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弦,一点点感受着沈亦谣的动作。

铜镜里他的头发在空中飘起,映出他的脸,唯独照不见沈亦谣。

“沈亦谣。”裴迹之垂下眼,熟悉的亲昵和旷远的回忆让他疼,心口犹如裂开一条巨缝,“你现在长什么样子?”

“谁知道呢?”沈亦谣随口答道,“我照不了镜子,又看不了自己的脸。但是我还是摸过的,有皮有肉,不是白骨。”

沈亦谣一面把裴迹之头发细细笼在手里,一下一下从头到尾缓缓梳着,想着别人看不见自己也是挺好的。毕竟自己是带病死的,死相不会太好看,要是青面獠牙的,少不了吓着人。

“穿的什么衣服?”

“红绫石榴裙,外头罩了件白色的笼裙,贴金的乳白紧袖小衫……”沈亦谣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下一抖,瞧见裴迹之青丝之下藏着一层白发,发根处白了一片,她不动声色地将头发束拢,悉心牵来一层头发将白发盖住,“穿着五色绣鞋。”

裴迹之,他还这么年轻啊。

手下的人眉头一皱,“这些年给你烧的衣服你穿不了吗?”

“没收到呢。也许去了天上就能收到了。”沈亦谣在裴迹之发髻上一拍,“好了,去戴幞头吧。”

裴迹之一边给自己缠着幞头,早起喝了几杯蜀中的浓茶,眼窝的青黑已消了大半,面色恢复了往日神采,“今日见完义恩公主,带你去西市挑衣裳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