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梁国公眼睑半合,转过身去,视线所落之处,是裴迹之大哥的牌位。
他在裴迹之的反抗中,看到另一个人的不屈服。
“国公爷!行完家法了。”
梁国公再转过身来时,看见家丁把裴迹之从刑凳上扶着跪下,后背衣衫凌乱,臀部渗出斑斑血痕。
裴迹之挺着身跪下,不让屁股落下。疼。
“列祖列宗的英魂在上,你竟然敢为了那么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忤逆不孝!”他陡然提高声音。
原来,父亲已经知道了。
“她不是什么东西。”裴迹之似是被自己的话逗笑,鬓间发丝不小心刮到唇角。他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发,摸到满头凌乱。
还是弄乱了。
时隔三年,他的亡妻穿过阴阳的边界,来为他绾的发。
“她是我的妻。”
“你到底要做什么!”梁国公恼道,“她已经死了,阴阳两隔,你现在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是啊,有什么意义。
沈亦谣死的那三年,他无数次拷问过自己,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生机勃勃的妻子,一点点在宅院中被磨灭了生气。
对于亡者,他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他的悲伤、痛苦都像是一场表演。
“做了就有意义。”
梁国公虚晃着眼,外头七月的天光正盛,洒满了院子,落了一地金黄。
小儿子的身影和大郎重叠。
挑来挑去,两个儿媳妇都挑得不好。
仪昭公主权势威赫,沈氏一身文人风骨,都把儿子带偏了。
裴适之去的时候也是二十六岁,一头扎进皇室与权臣的争斗之中,一夜之间仪昭公主满门覆灭,当时他已经致仕,圣人念及旧日情分,又曾授他丹书铁券,保了他的命和爵位。
大郎死后,他一夜白头,如今不过五十八岁,却老得腿脚都不灵便了。
所以这个不争气的二郎如今还能顶着世子的名头,跪在此处同自己犟嘴。
他恍了神,语气也软了几分,恩威并施,“你不该为了沈氏和义恩公主再扯上关系。当年你大哥的事,还没学到教训么?逝者已矣,如今你还要为了一个死去的人连累上你的父母族亲吗?”
裴迹之百口莫辩。
义恩公主如今和圣人之间有嫌隙,二者将兵戈铁血之气隐藏于薄冰之下,有待来日便会破冰而出,又是一番骨肉相残,血流成河。
他从未想过带累父母。
“儿子晓得分寸。”
梁国公被气笑,“你若晓得分寸,就不该去招惹王阳宪的孙子!不该去拉义恩公主入你们的小儿争斗!”
裴迹之肩胛骨绷得僵硬,皮肉之痛让他不敢松懈半分,一口气泄了便会倒下去。
“父亲,我已不是当年了!”裴迹之拔高声音。
当年他不涉朝政,所以没能在斗争中保下一只无辜的囚鸟。
沈亦谣死得很冤枉,当年议亲,是崔皇后欲与梁国府结党,梁国公只能从边镇官吏中匆忙挑了素有贤名,多年来没当过京官的沈酌。
当年要和离,是因为崔皇后没死心,若再不放沈亦谣走,等着她的只会是兵甲上门送上三尺白绫。
事出之后,他匆匆奔走,终于探听到崔皇后和太子召集兵马的消息。
但沈亦谣没等到,她仓促地离开,再仓促地死在路上。
再晚三天,她就可以听一听他的辩驳,他的陈情,也许可以重新考虑她的决定。
若她执意要走,裴迹之给她想要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