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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哥哥

    男女主角分别是昭予沥景的其他类型小说《昭昭我心无删减+无广告》,由网络作家“猛哥哥”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益言堂秦府往来宾客都是学术有建树的文客,昭予都已经看厌倦了这些所谓的文学大家,故此并不怯场,前几场论辩都有条有理地将自己的意思阐述了出来。最后一轮需要一一驳辩对方的观点,她心想自己之前表现不错,没丢江原女学和秦门的脸,这最后一场也不必下大功夫,非争这个头筹。叫她一个看到书就睡的人拿头筹,她会有压力的。最后一轮之前有半炷香的休息时间,几位受邀者才一一和彼此问候。受邀的七人中,昭予确实是最特别的,她年纪不是最小出身不是最好,却是唯一成婚的,侯府夫人的身份让她在姑娘中难免尴尬。好在她一开始没想要讨好谁,而能站在这里的女子,大多恃才傲物,心眼清高得很,谁都瞧不上彼此。昭予大大咧咧,不晓得自己早成了这些人的眼中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让她嫁...

章节试读

益言堂
秦府往来宾客都是学术有建树的文客,昭予都已经看厌倦了这些所谓的文学大家,故此并不怯场,前几场论辩都有条有理地将自己的意思阐述了出来。
最后一轮需要一一驳辩对方的观点,她心想自己之前表现不错,没丢江原女学和秦门的脸,这最后一场也不必下大功夫,非争这个头筹。
叫她一个看到书就睡的人拿头筹,她会有压力的。
最后一轮之前有半炷香的休息时间,几位受邀者才一一和彼此问候。
受邀的七人中,昭予确实是最特别的,她年纪不是最小出身不是最好,却是唯一成婚的,侯府夫人的身份让她在姑娘中难免尴尬。
好在她一开始没想要讨好谁,而能站在这里的女子,大多恃才傲物,心眼清高得很,谁都瞧不上彼此。
昭予大大咧咧,不晓得自己早成了这些人的眼中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让她嫁给了沥景,这就是她的罪过。
沥景人如芝兰玉树,又有战功在身,是济川女子心中最好的男郎,而她不过借自己姐姐的便利才嫁给沥景。
昭予也认为自己是配不上沥景的,可——别人就配得上吗?未必就比她更配得上沥景了。
昭予万万没想到沥景会来。也怪她事先没打听清楚,沥景原本就是益言堂幕后主办人之一。
沥景一袭泛白的袍子,水蓝对襟,看外表就像个雅士,但那一双手又确确实实拿过刀剑杀过敌人。
他身边只跟了一个小厮,昭予认得,小四儿,也就和她差不多的年纪,专给沥景跑腿,机灵得很。
到了益言堂,连小四儿都像个书童了。
她原本就爱说话,陈述的时候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没半点怯意,可沥景来了,反倒紧张了起来。
她不知道别人如何,可沥景,一听她说话就睡,他似乎一点儿都不喜欢她说话。
别人在论辩的时候沥景要么喝茶,要么与一旁的评委私语,偶尔抬眼看一眼辩论的人,但目光绝不多做停留,唯一露出欣赏之色的,是顾府的姑娘宜微的论辩。
顾宜微年纪看起来略长于昭予,不知是何原因,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但这一分憔悴加以书卷气的装点,就别有滋味。
弱柳扶风,大致说的就是这样的女子。
昭予想到了昭姝,昭姝也是这样弱的身子和让人倾倒的才学。
可昭姝内心却是很刚强的,说起话来落地有声,丝毫不愿让别人认为她柔弱。而顾宜微说完一席话已经娇喘连连,昭予想自己若是男子,肯定会保护这样的女子的。
轮到了她陈述,她已经控制自己不去看沥景了,但还是和他对上了目光。
她对第一的席位没什么野心,沥景一来就更没戏了。
沥景逆着光而坐,昭予看不见他眼里的神色,当然看不见更好。
方才六人的辩论都在反驳对方观点,她既然抽到最后一签,做个漂亮的总结即可。
不看沥景时她便不怯场,于是背对着他大方站出来。
“老子云,天下皆知美为美,恶已。万物恒变,求道之人因循其律。天地尚有四季之变幻,有好春夏灿烂者,亦有求秋冬寂寂之景者。世无人皆好之之物,亦无通世之道。
“今我等女辈聚之一堂,有自江河之畔而来,有自山岭之交而来,有自平川旷野而来。中原之大,且分山河湖海,道之所求,岂可一家之言?”
说罢这一串话,见沥景未曾出声反驳,她才松了口气。这些都是死记硬背他的批注,若他此时揭穿,自己只怕得从这二层跳下去,才能谢罪了。
缓了口气,她接着道:“济川女学认为今女子当以革除旧癖,以读书立世,而我江原女学则持女子立世之道,非以读书为唯一道法之见。你我来此人世,先为人,而后为男女,既然求平等,男儿尚有读书从戎之权,为何身为女郎只能以求读书而获敬重?”
一想这些日子济川女学的咄咄逼人,激起她奋发之心,抬高声势,以她当年在江原女学斗虫上树之势愤然道:“世上既无恒道,济川女学又何必鼓吹女子不学既是无用?不求真知,讨好时风,以己之间概之世情如此,焉是尔等所求之道?”
沥景从某些程度上影响了她的发挥,好在最后还是准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她在发言的时候忍住没有看沥景,也不知沥景究竟有没有把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等掌声响起以后,她才深深呼了口气。
最终头筹落在了顾宜微身上,昭予只觉得口渴,不过秋雨已经提早买好了果酿等她。
沥景用官话做完总结,本期益言堂也就结束了。昭予开心的是有人替她抱不平,认为她应该拿头筹而不是居第二。如果不是沥景避嫌,她还是有夺头筹的机会。
她不知应否等沥景,因为他还与评委在叙旧。她和沥景不是一同前来,也不必一同回去,她便先下了楼,快到楼下,听到小四儿的鸭子嗓喊道:“夫人等等!侯爷叫您上去。”
回到二楼,昭予才发现原来这次参加论辩的人都未走,倒是她心急了。
评委中有秦父的相识,也有秦父的门生,她冲着他们欠身行礼。因在外头,尤其是益言堂这样重道的地方,她也向沥景行了妻礼。
其中一个评委对参与辩论的女子们道:“秦世侄虽因综合原因未拿头筹,但所论之理确实难得。我先前也看过《问道赋》,天下有南北之分,学派有儒道法墨之别,而天道唯一,问道之路纵不止一条,问道者不应拘泥派别之分。问道的尽头,应当是拥有容纳山海的胸怀。”
昭予抬头去瞥沥景,见他面色如常,她的心却揪起来了。
回去的路上她被沥景抓到自己的车马中,诚惶诚恐。
“你可知剽窃罪过?”
沥景一上车就问。
昭予做贼心虚,摇头。
“人不学事小,贪婪罪大。抄袭剽窃,与盗贼无异。”
昭予辩解:“我只是无意看了你的笔记。”说罢又觉无力,本就是她的错,而且就算不是她的错,沥景也不认为她是对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在侯爷眼里,我不学无术还贪得无厌,什么都是错。我是偷了你的笔记,但我只是认可你的思想,如果这也算偷,侯爷,您敢说自己一辈子不会偷东西吗?”
“歪理。”沥景斜睨她一眼。
她受不了他这种将自己强行禁锢身边却又盛气凌人的样子,如果允许,她立马跳车。
可她不敢呐,尊严事小,保命事大。
“我底子虽差,但就这次论辩,我不认为我比顾宜微差,又凭什么因你的缘故我就不能拿头筹?你没看过我的文章,只因思想沿用了你的,就说我剽窃,你才是蛮不讲理。”
“你又是如何所得我的笔记?”
“偷的!”她破罐子破摔,“你将我送官府好了。”
沥景仍面不改色,“顽劣。”
都说儒士迂腐,昭予自小跟着父亲见了不少,可都没沥景这样威严的。
“手心伸出。”
“啊?”
昭予不敢不照做,怯生生地伸出右掌,完全没有方才大义凛然的样子。
沥景食指中指合拢,另一手握住她纤细的皓腕,打了下去。
他的力道其实不算重,但让昭予难以置信。
“你……你打我!”
沥景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然后从嗓子里闷出一个音。
“嗯。”
昭予从前不知道自己也能这样有骨气,因沥景打了她,她便整整半月未和他说一句话。
其实倒不是打疼了,而是她讨厌打这个动作,秦父最生气时也不过说过她两句重话。
半月沥景几乎夜夜宿在她这里,可二人半句话都不说,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惜给他。而冷战的好处,是沥景对她的管束不再严格。
从前沥景只许她在屋里闷着,最近却能让她出街了,虽去哪都有个莲池跟着,但也好歹能迈出侯府。
她在益言堂一战成名,已有人认出她便是写出《问道》的那位奇女子,靠着这个名堂她获利不少。
不论去街上买什么,卖家都会多送她一些,回去的时候满载而归,她不禁感慨:“还是读书好。”
昭予心情大好,多买了几匹布料,通通带回府里。
回到府里,莲池放下怀里抱着的布料就要抽身离开,昭予说:“你喜欢哪个?”
莲池定住身,却不回头,淡淡道:“都不喜欢。”
昭予:“都不喜欢就是都喜欢,秋雨,把这些布拿去全照莲池的尺寸做成衣。”
秋雨憋着笑:“是,姑娘。”
莲池依旧冷酷道:“不必多此一举。”
昭予不管,“做好了你若不穿,我就告诉侯爷是你偷他的批注给我。”
莲池唇角无力地牵动,“夫人要跟侯爷说话了吗?”
昭予:“……”
几日后昭予见到莲池,吩咐她:“上次的衣服做好了,还余下几匹好料子,你回头送到浮棠苑去,我听人说李姐姐长家时克扣了不少吃穿用度。我又没去过浮棠苑,自己不好出面。”
本以为莲池会冷酷地接过料子离开,昭予却听到一声轻蔑的冷嗤,“浮棠苑那位可不劳夫人挂心。”
昭予知道浮棠苑里住的浮棠曾是沥景身边的人,而莲池亦是沥景身边的人,莲池头一回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昭予稀奇得不得了。
晚上传来沥景要宴客的消息,昭予才知道莲池为何那样说。
因为是私宴,用不着她这个正房作陪,陪在沥景身旁的正是浮棠。昭予说不出心里是甚么感觉,总之就是堵得慌。
她嫁给他,不论是否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可不就是为了当他身边陪着他的那个人么?
下弦月被乌云遮蔽,后半夜下了一场急雨,昭予被惊醒,再也无法入睡。
今夜沥景睡在浮棠的身旁。
她握着心口发凉的玉佩,痴痴道:“昭姝,是我太贪心。”
夜雨匆匆,第二日只留一地的斑驳痕迹和浓厚的晨雾。
晨雾消散,昭予带着纸和笔墨在亭里画画,她原本也就是被湖中雨打过的荷花吸引,拿笔来随意涂画,没想画出甚么名堂。
正巧遇到赵菀,二人明面没见过几次,都是用笔锋交手的。
赵菀瞥了眼昭予笔下的画,其实她并瞧不上。
赵菀今日只穿了件薄衫,虽是夏日,但雨后天凉,昭予替她冷。
“夫人好兴致。”赵菀开口。
昭予轻轻应了声。
“妾身先为之前的举动向夫人道歉。”
昭予闻言,停下笔,“唔,难为你了。”
“夫人也不必讽刺我,你我同在这后院里,伺候着同一个男人,说到底,同病相怜。前段时间你我争得那样厉害,侯爷却是不管不问的。浮棠苑那位不过是咳了几声,都能传到侯爷耳中。”
昭予下意识地不想和她做同类人。
她还有未完的事要去做,而不是在宅院里和许多女人争一个男人。
沥景对他们来说是天是地,可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
“不是还有外头的狐媚子么?让他们去争好了。”
“看来是我高看夫人。”
“难不成我还能叫他不去找别的女人?赵姐姐,你跟侯爷的时间比我更久,他什么秉性你比我更是清楚。我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闲心。”
赵菀莞尔一笑,觉得这姑娘真是有趣。
“你不愿留住侯爷,可昭姝姑娘呢?昭姝姑娘为了留住侯爷却香消玉殒,你就不想给昭姝姑娘报仇?”

上药难
骑了半天马,昭予是什么都没学会。夜里回去,大腿内侧又痒又疼,她沐浴时查看了一下,居然擦破了皮。
她在侯府中唯一学会的便是万事找莲池,莲池替她看了一番,判定这是骑马弄出来的伤。原本想要拿药给她,才记起这不是侯府,那些跌打损伤的药都没带。莲池想了想决定,这事还是得跟沥景报备。
昭予原本打算带着伤睡了,睡前却被沥景找上门来。她疑惑地看他——不是说好不睡一起的吗?
他手上拿着一只细致的白色瓷瓶递过来,道:“把药涂在伤处。”
她正疼着,觉得是见到了救星,接过药就等他离开后上药。
沥景原本没多想,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会自己上药吗?”
确实是不会的。
她想,受伤的地方太害臊了,总不能让他来上,“叫莲池帮我上药。”
沥景走上前,道:“她也是个半吊子郎中,这别苑只有男大夫,倒也不好替你上药。”
昭予还正思索着对策,只见他突然探身过来,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他拿过她手中握着的小小药瓶。
昭予道:“怎么?”
沥景说:“将裤子脱了。”
“……”
沥景转过身,背对着她,“把伤口露出来。”
过了一阵身后有了动静,他冷着脸道:“没叫你脱光。”
等身后没了动静,沥景才回过身,他倒不想去瞧她那张红得要滴血似的脸,可是无意瞧上一眼,见那娇艳的一张脸,不觉想多看看。
赤条条的两只腿白得晃眼,罗袜已褪,细嫩的十根脚趾是珍珠贝壳,玲珑可爱。
他的手伸进去,不够上药的空间,昭予已经面红耳赤了,“我还是自己……呀!好痛!”
猝不及防的灼痛感使她惊叫出声,昭予不是那种矜贵的性子,开心就笑伤心就哭,疼了也直接喊出来。
沥景埋头给她料理着伤处,并不在意,只是淡淡说:“忍着。别这么紧张,我不好上药。”
昭予恨得翻白眼瞪他,沥景自然是看不到的。等他上完药,她立马看向自己的两腿间,只是擦红了而已,倒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伤,怎么上了药就这样疼?
“那我明天还能学骑马吗?”
“嗯,早些休息。”
昭予受伤不能骑在马背上,于是沥景将她侧放在马背上,他牵着马领她在小栾坡上四处游荡。
秋高气爽,气候怡人,昭予渐渐被景色吸引,心里的厌烦事都烟消云散。
她看看天,看看云,看看远方树,再看看沥景。
他留给她的是最熟悉的背影。
马蹄在草地有韵律地踏着,也在她心里惊起涟漪。
她努力地记住这个画面,因为她知道这是此生唯一一次与他共赏这样好的景色。
沥景不喜欢聒噪,她也不再说话讨他嫌弃,这个时候就该安安静静,用心体味,用心铭记。
沥景把马牵到树下,绑在树上,嘱咐道:“我记得前面有一处湖泊,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他说罢就走。
昭予从前觉得他高大,可在这茫然天地间,他的身影不过一个模糊的点。沥景的马很乖,也不乱动,昭予就抱着马脖子睡着了。
等她醒来,眼前是湛蓝一片。
身下草地柔软,却不潮湿,她低头看,原来是躺在沥景的披风上。
他在湖边喂马,这一刻,昭予觉得自己的心要被夕阳的金光融化。
她收起沥景的衣服,折叠好抱在怀里,她刚才的睡姿不大好,压了一条腿。原本腿上破皮就疼,还有一只腿被压麻,只能一瘸一拐去找沥景。
“我可以摸摸它吗?“她指着沥景的马。
沥景错开身,给她腾出位。
昭予先试探着伸手去摸它低垂的脖颈,见它并不反抗,如受了鼓舞般,一下一下地替其梳理马毛,动作温柔而流畅。
“它有名字吗?”
沥景道:“捡到的时候就是匹野马驹。脖子上系着铃铛,都知道是我的马,不需要名字。”
昭予又说:“可自古名将的战马都有名字的,你怎么不给他起一个?”
沥景被她的问题弄得烦心,“原本就是畜生,起了名它也听不懂。”
“可我听说马儿都会认主人的,认定了就会一直忠诚,反倒是人,从来缺少畜生的这份忠贞。”
她说罢才想起自己这话似乎有点含沙射影了,忙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起了其他的事。”
“看不出你脑袋里倒是装了挺多东西。”
“那倒不及你,有时我都想,你脑子里装了那么多书,又得装打仗的事,又得装天下的事,沥景,你真了不起。”
“既然知道我忙,平日就少惹麻烦。”
昭予背过身,冲着马儿吐舌。
身后的沥景说:“有话直说,不要跟我打哑谜。”
昭予:“……”
虽然沥景说话仍是不中听,但昭予觉得比在济川侯府里轻松多了。大概是因为这里蓝天碧草,一眼望去只有自然的壮阔景观,她的心境开阔了,沥景的心境也开阔了。
过了一会儿霞光铺满天空,湖面是一面镜,将天上的颜色完完整整地还原。
无论山水秀丽的永安府还是密林茂盛的济川,都没有这样的景色。
昭予被眼前的美景惊呆,沥景说:“你这趟来算是赶上了景色最好的时候。”过了一阵他又说:“不过比不上小阴山草原上的景色。”
她此时并没在意他的落寞,全然被美景吸引,“这里也很美。”
可过了一会儿,夕阳落下,月亮初升,谁都无能为力留下夕阳那壮美一刻。
昭予去偷看他的侧脸,他侧脸的每一条线都很清晰,像被刀雕刻过一样。她捏了捏自己的脸,娇憨有余清隽不足,怎么也不像能与他比肩的人。
她不禁想,他是否带别人看过这里的景色,或者更美的景色?
她也渐渐明白,景色纵然美,但若身边是心上人,这样美的景色才值得铭记。
与心仪的人在一起,何处都是良辰美景。
等到饥肠辘辘的时候,不得不回去了。昭予留恋不舍,沥景说:“往后有的是机会来看。”
昭予直快道:“往后哪有机会啊……三年很快的。”
沥景嗤笑道:“那就让你心上人带你来。”
昭予叹息,她的叹息连同眼底的不舍都淹没在了草原汹涌的黑夜里。
她心想:既然这样的景致,下一次陪她的还是沥景才完整。
昭予和沥景关系转好,秋雨最是乐见,兴冲冲地和正在洗衣的莲池说了这事。莲池一脸淡漠:“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昭予伤好了后,很快学会了骑马的一些基本动作,现在也能自己骑着小马驹慢慢溜达了。
她的小马驹是沥景亲自选的,通体雪白,用昭予自己的话来讲,放在马堆里,如同鹤立鸡群。
白天沥景去狩猎,她就在马场遛马。
马场有许多小孩子,大多是马夫家的孩子,瞧见这样一匹马都围了上来。
昭予自己是个半大的孩子,见到这么多孩子,玩性大起:“你们谁会骑马?”孩子都争先恐后地举手,她说:“你们当中马术最好的可以骑。”
这些孩子虽然小,但知道她是贵人,也就自觉听她的话,推举了其中马骑得最好的一个男孩儿。
那男孩儿又黑又瘦,昭予问他:“你多大了?”
男孩说:“十一了。”
昭予心想,就比自己小个三四岁,怎看起来这么小?
“那你骑吧。”
那孩子自己踩脚蹬上马,动作比昭予娴熟多了,他先骑马在马场内圈慢慢溜达一圈,周围孩子发出不满的嘘声,激将法最管用,他拿起辫子抽马尾,在外圈驰骋起来。
昭予有些心惊,一个小孩,骑这么快没事吗?
她的担心很快就成真,孩子的尖叫传来,她旋身去看,但根本来不及。马的速度太快,那孩子已经被甩到地上。
孩子们围上去,议论纷纷,昭予来不及听他们的七嘴八舌,问道:“大夫呢?”
其中一个孩子说:“要是崔驰他爹知道他骑了贵人的马,肯定得打死他!”
昭予想,也不知道摔成什么样了,反正孩子现在是昏迷的,他爹不打死这样拖下去也得死。
她厉声道:“到底在哪!”
她心里也是怕的,一怕这孩子有事,二怕被沥景知道了她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有个孩子说:“要不去找阿六!他懂医,上次哑巴赵干活被顶棚砸伤,就是他治的!”
昭予问:“阿六是谁?”
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说:“是马场的奴隶。”
昭予之前知道,马场的奴隶有些流放的罪人,有些是奴隶。
她道:“阿六在哪?你们谁去找他?”
一个瘦竹竿自告奋勇:“我知道他在哪!我来的时候他正在修马棚,我去找他!”
没过多久那小孩就带着阿六来了。
阿六脸上也戴着奴隶面具,昭予也来不及瞧他到底是什么样,赶忙说道:“这孩子从马上摔了下来就昏倒了。”
阿六横抱起倒在地上的孩子,往一个方向走去。
昭予随着孩子们跟着他跑。
他把孩子带到了自己的住所,说是住所,十分简陋,比马棚好不到哪去。
昭予要进去看,却被那个阿六拦在外头,“我得给他做个全身检查,贵人请回避。”
昭予道:“请你一定要治好他啊。”
那人说:“会的。”
他关上了门,昭予就在外头等。她心里惶惶不安,还想着要怎么跟沥景解释今天的事。
突然角落里滚来一只皮球,正好到她脚下,她顺着皮球滚来的轨迹看过去,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
她将皮球踢到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又踢过来。
她这次却把皮球藏在身后,调皮地笑嘻嘻道:“想要?到姐姐这里来。”

新嫁女
前秦皇帝于乱兵箭矢中丧了性命,皇室四散,死的惨死,活的苟活。自此天下大乱,黎王趁机占了江北,在这乱世分一杯羹。
黎王世子沥景领兵的北边战事刚停,济川就传来待嫁新娘已入府的喜讯,此次真是将成家立业一并办齐了。沥景尚在凯旋的路上,新妇已替他受赏。私下人人都道新妇好福气,嫁了如意郎君。
但终究是冷暖自知。新嫁女秦昭予只觉艳阳里的七月,仍若冰窟般寒冷。
“汝其同根树,长青永不枯——”
秦昭予耳朵传来嗡嗡声响,她脑中空白一片,已听不清喜婆在说些什么。
待喜婆阖门而走,只留她和送嫁的丫鬟秋雨二人待在奢华的新婚房里,她掀起盖头一角,深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可真够赶的。”
秋雨以为她要拿下开头,忙帮她合住,“娘子,新妇是不能自己摘盖头的。”
秦昭予小声咕哝:“快闷死了。”
“您就忍这小半天!侯……姑爷回来就能透气了!”
秦昭予回想自己这些天,脑子真是进水了,才稀里糊涂答应了这段婚事。
有人说她福气好,也有人说她运气好——沥景原本不是她该肖想的人。
前朝秦太傅一家在前朝覆灭后仰仗黎王而活,黎王与秦太傅年轻时为同僚,并定下娃娃亲。幸有黎王,秦太傅一家才免遭灭顶之灾。随后秦太傅入世子沥景门中为食客,携家带小,多年都与沥景交好。
而沥景原本是与太傅长女昭姝定下姻亲,二人亦是情投意合。
秦昭姝年长秦昭予三岁,差了沥景五岁,原本是青梅竹马的一段情,但奈何秦昭姝身子不争气,一次不慎落水后便落下重症,病躯拖了一年,终于还是香消玉殒。原本推到此时的婚事,也只能由妹妹昭予替上。
关于沥景,秦昭予记忆里他始终如兄长一般。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也喜好偷看姐姐书房里藏的那些讲男才女貌的故事,在她眼里昭姝和沥景一直是花好月圆的一对,比那书中的眷侣还惹人艳羡。
昭姝温柔娴静,沥景孤冷而沉稳,原本一对璧人天人两隔,留下重重遗憾与唏嘘。
昭姝去了的时候,沥景还在北边的战场上。
秦昭予记得后来沥景回来,一个人在灵堂待了一夜,第二日便一语不发重新上了战场。
昭姝从小叫她傻妹妹,她也一直似个小傻子一样跟在姐姐和沥景的后面。沥景和昭姝虽未正式成婚,但她心里也已认定沥景是她唯一的姐夫。
如今黎王病危,说要喜事来冲喜,恰好昭予八字与沥景契合。
于是她便要替她的姐姐嫁给他。
沥景——这两个字与她所畅想的人生似乎没什么相关,一南一北,是两条永不交汇的路。
可今夜,她换上红艳的嫁衣,戴上赤金的首饰,在喜婆的搀扶下,跨过侯府的层层门槛,到达了原本是沥景和昭姝的婚房里。
出嫁前母亲说:“昭昭,沥景是个好男儿,会待你和姝儿一般好的。”
昭昭是她的小名。
阿娘这样叫她,阿爹这样叫她,几乎所有人都这样叫她,只有沥景不曾这样叫她。她曾清楚地听到沥景在私下里亲昵地叫姐姐“昭昭”。
昭姝是她的姐姐,更是她的防护。昭姝从小似大树一般保护着小草一般的她,昭姝坚韧而略与这世间疏离,唯独那个天生带着七分清冷的男子,宠溺地护她在怀里,叫她昭昭。
秦昭予明白,她是所有人的昭昭,但唯独不是沥景的昭昭。而沥景会是她的所有,但唯独不是她的爱人。
从晦暗阴冷的皇城,到济川雅致的别苑,她总是只能张望四方坚墙之上的掠过的南飞雁,入了沥景的后院,她更应该明白没人能够带她远走的。
然而黎王那里有旨,她若不嫁,秦家又该何处容身?她日后又何处容身?
沥景这次去北边一去就是一年,她都快忘记了沥景的模样,只记得高矮胖瘦。
可从前她矮,这一年她的个头猛蹿了截,不知看沥景是否还是得仰着头。
拜堂时,红盖头往头上一盖,只能用余光看到他脚上靴子。
母亲还曾吩咐她许多事,譬如沥景的喜好。
出嫁从夫,沥景的喜好便是她日后的行事准则。可她想自己是永远学不来昭姝那一套的。
她不想留在济川,也不想留在中原,她有她想找的人,有她想去的地方。
她不是那么想嫁给沥景,也不是不想嫁给沥景。
这场突如其来的婚事,只是像骤凉的开水,没有期盼也没有热忱。
“昭昭啊昭昭,你可真是个蠢货。”她心里骂自己。
她在红盖头下睡了一觉,醒来时只听到脚步交错声,接着是红木门吱呀的晦涩声响。
她扶着窗檐,借力坐直身。
良久,那藏着暗金祥云纹的黑色软缎靴步步向她靠近。
一同靠近的,是沥景那成年男子的压迫气息。昭昭在盖头下屏息。
门外隐约传来女孩的哭泣声,是秋雨,但很快被一声责骂给制止住。
她从来不敢和沥景共处,每次遇到他来找姐姐,她就会跑得老远,可现在她被沉重的嫁衣压着,跑不了。
“你久等了,外头来的人多,得一一应付。”
这是昭姝去后,沥景第一次跟她说话。他声音天生就带三分寒,没什么体贴温柔可言。
昭予攥着衣摆的手心松开,又握紧。
接着,沥景挑开她的盖头,动作很轻。随着光明一点点侵入,昭予越来越怕。
她近日被涂上浓浓的胭脂,口脂红似一朵艳丽的牡丹。原本清丽带着稚气的一张脸,被抹上不该属于她的色彩,虽然违和,但却别有一种风情。
沥景的视线落在她紧紧握着的一对小小拳头上。
昭予仰起头,望着他今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他斜飞的浓眉,他清冷的一双眼,他挺直的鼻梁和薄唇。
沥景生得真好看,也真不近人情。也许因他常年身于战场,即便是喜色弥漫的婚房中,昭予也感受到浓浓甲衣寒气。
昭予咽了口唾沫,嗓子干涩出声:“我有些口渴。”
沥景走到桌边,倒了杯茶给她喝,昭予狼吞虎咽地喝下,又将杯子递给他。她有些不好意思去看他,沥景问:“还要?”
昭予立马点头。
沥景提醒:“还得喝合卺酒。”
“那不喝了罢!”昭予恹恹地说。
两人在送喜童子的叫闹声里尴尬地等了一会儿,喜婆领着两路丫鬟鱼贯而入,送来合卺酒和贺喜的词。
昭予听来一片嘈杂声,突然一段有怨琵琶声传来,将她的神思都牵扯了过去。
渐渐,喜婆尖锐的嗓音又盖住琵琶声音。
她年纪尚小,还未能饮酒,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口酒,入口浓烈,呛得嗓子冒火,但过后却又余甘甜在唇齿间令人回味。
“睡吧,明日还得早起去王府给父王敬茶。”喜婆走后,沥景说。
昭予不知该如何开口洞房的事,她嫁得匆忙,临嫁前有嬷嬷教过她洞房的事,可她自幼顽劣,尤其不爱听人教书,至今还没听明白。
她见沥景径自脱靴上床,自己便摘了沉重的发饰,用脸盆里的清水洗去妆容。
二人共宿一处,却都是和衣而睡。新床不宽也不窄,将将容得下两个人,昭予听得见沥景稳妥的呼吸声音,却又好像和他之间隔了千重山那样远。
她只是替昭姝躺在这里。
沥景吹熄床头留的那一盏灯。
黑暗里,只剩沥景的呼吸声越发清晰,昭予甚至不敢出声。她小心翼翼地放缓呼吸,微微向里挪去。
良久,听到沥景说:“你我成婚不过权宜之计,多不过三年时间,我会给你个合适的归宿。”
昭予心似漏了一拍。
“你想去哪,想找什么人,就算换个身份,我都可以帮你。算是弥补了你这三年时间。”
昭予松一口气。
“沥景,你想我姐姐吗?”她今夜第一次开口说话,语气里还带着明显的颤抖。
而那边没有回音。
昭予自顾自地说:“我真想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一个人。”
昭予又说了很多话,可沥景都没有回应,渐渐,昭予也慢慢入睡。
第二日醒来竟已是日上三竿,沥景已从军营操练回来,她惊慌地叫来秋雨,“怎不叫我起来!这下糟了!”
秋雨笑盈盈地替她穿衣,脸上一对酒窝香甜,“小姐您别急,是侯爷说要您睡到自然醒的!原以为侯爷看起来是个铁石心肠的,谁料如此体恤您。侯爷说了王爷身子也不好,见不得风,就不必去打扰了。”
昭予好奇地问:“怎才过了一夜就向着他了?”
“还不是因侯爷对您好?”
昭予心想,昨夜他可是半句都没搭理自己,怎算对她好。想来想去,一定是她沾了昭姝的福气。
这次出嫁除了从小伺候她的秋雨跟着,昭姝从前身边伺候的柳絮姑姑也跟着她到了侯府。侯府虽只有沥景一个主子,但上上下下诸多人口,她既然做了当家主母,都得想法子对付。
昭予年纪小,玩心大,不是个乐意管事的主,母亲生怕她被那些偏房妾室欺负了去,所以特意吩咐柳絮姑姑要紧跟着她。
柳絮和秋雨都不知昭予未和沥景洞房的事,毕竟没人敢去听他的墙角。二人心照不宣,都以为昭予已蜕变成人妇,还打趣说:“有了侯爷的滋润,小姐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昭予一听,眼睛圆瞪,“哪儿不一样了!快拿镜子给我瞧瞧!”
柳絮呵呵笑出声,“傻姑娘,更美了而已!”
昭予心想这些人大清早就说胡话,怕是和她一样还没睡醒。柳絮催促她快些换衣服,原来沥景正在等她吃早茶,她一想又要去面对沥景,就有些不乐意,动作也慢了起来。
当然看在别人眼里,这些都是不过女儿家的羞赧而已。
秋雨是个万事通,早在昨夜就打听清楚了这侯府里的情况。
沥景少年入沙场,靠战功封爵,却又不单是个将军武人,其实不知道他是将军的人,单看他的模样,清隽中带着疏离,更似个出世的文人。
他虽年轻,但武能杀敌,文能做赋,拿起弓箭,能刺中敌军首领的头颅,握起笔杆,写得出价值连城的好字。
这样的男人,又有高贵的出身,最不缺是女人。黎王妃往沥景房里抬了三房妾侍,但沥景一上战场就是三年。那三房侍妾,昭予从前也都见识过,却了解不深。
秋雨仔细道:“东篱苑里的赵菀,是自称东篱居士的。虽有才女美名,但我听她屋里的丫鬟说脾气可是不好了,说好听了是恃才傲物,说难听了就是不晓方寸。
“辛泗阁里的李时萱,勾栏出身,人人都说她待人接物好过赵菀,我倒瞧着是个人精,心眼忒多。
“至于浮棠苑里住的那位,说白了就是个通房丫鬟而已,不过侯爷念旧情,她也不争不抢,平日里都躲在浮棠苑里不出来,吃斋念佛的,说给侯爷积德。”
昭予听得想睡,秋雨打听到的都是她以前就了解过的,没什么新意。她打个哈欠,扶额哀叹:“这侯府真是与我气韵不合呐,初初来到就犯头疼。”

老迂腐
昭予一大早醒来顶着两个铁青的眼去给父母敬茶,秦父秦母误以为是沥景和昭予新婚,沥景又正直盛年,难免血气方刚,到夜里也难舍难分。
昭予虽顽皮,但毕竟是女儿家,面皮薄。秦母支走昭予,对沥景道:“昭昭年纪小,正长身体,还望侯爷体恤。”
昭予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床,却无心睡眠。
昨夜她一听沥景要自己睡地上,立马蹦回床,占领高地。
沥景就连睡着时的呼吸声也清清冷冷,一整夜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因沥景公务在身,昭予也没能在江原多留,临走前托柳絮去买了江原特产,打算回府分给侯府各个院。
马车经过城门,昭予和沥景不约而同向外望去。
昭予想到以前每月月初都会随昭姝在这里等待沥景。有时候昭姝身子不好,或遇到恶劣天气,她就会替昭姝去等。
那时等到沥景她就会很开心,彼时以为那不是等待沥景,而是陪伴昭姝,以为那是因为昭姝开心她才开心。
她忘了是那一瞬突然明白,那不过是她自己的一场场空等。
从前等到沥景,她就喋喋不休地跟他唠叨,也不管他是否在听,可如今嫁给了他,倒是什么都不愿说。
她有些想知道沥景是否和她想到了一处,因为这里算他们为数不多的共同回忆。
路程行了大半,昭予实在受不了压抑的气氛,主动提出要求:“我想和秋雨和柳絮姑姑坐一辆车。”
“进了济川,若被人瞧见又不知该说什么。”
“还能再说什么!再难听的都说了,还怕说什么!”
昭予没料到自己竟这么克制不住脾气,她将原因都归咎于昨夜里睡过地铺,睡得不舒服,脾气自然难控制住了。
“你很介怀?”沥景虽是问她,可自始至终都在阖眼休息。
昭予说实话:“非常介怀。我原以为侯爷就算不喜欢我,也会看在姐姐的面子上照顾着我。不论你是不是心甘情愿娶我,至少……娶了就得负责。
“你的妾氏公然说我不配做正室,闲言碎语漫天飞的时候,我以为侯爷至少会安慰我,可侯爷依然不管不问……难道因为你不喜欢我,因为我不爱念书,就活该受着这些?”
她一气说完,虽然后怕,但瞬间舒坦了。
“说完了?”
“说完了。”
“秦老说你一直想学骑马,奈何条件有限。若你能自己解决掉这些流言蜚语,我便教你骑马。”
“当真?”
她转眼又成了那个好哄的孩子。
沥景的嘴角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嗯,我不骗小孩子。”
即便没有学骑马的诱惑,昭予也早已准备还击赵菀。
她回门时找了自己女学的师傅商量过对策,她文学底子弱,但胜在坦率直白。此时只需赋文承认自己学思不足,但会思进取,不耻下问。
昭予的回应一出,无疑是把这场笔战推向高潮。
昭予写的原稿辗转落入沥景手中,彼时他正在军营和几个将军商议正事,昭予的《问学》一赋被送过来,营帐里的都看到了。
有同僚调侃道:“没想到有幸能看到大名鼎鼎的《问学》真迹。”
再细看字迹,又有长于学术的人道:“文章虽少了经典做论据支撑,但条理顺畅,论点有新意。且看夫人字迹刚劲,可不像是出自普通闺中女儿之手。”
听到有人夸自己的夫人,沥景自然该是欣慰。但这种欣慰他不能说是出自于一个丈夫的。
昭予的字迹很眼熟,其字的骨骼与他的字迹如出一辙,想来也知道这姑娘为练这一手字下了功夫。
沥景不知的是,在昭姝为等他望穿秋水的那些日子,昭予为了不让姐姐担心,一遍一遍临摹他的字迹,而后仿照他的字迹写信给昭姝。
赵菀的风头被挫,免不了发一通脾气。她想自己的出身虽比不上昭予,但至少清清白白,和前朝没有关联。没过几日府里便传出昭予同前朝有染一事,甚至凭空冒出“前朝余孽”这四个字。
这才真惹恼了昭予。
济川今年又是炎夏,府里的冰有限,除了昭予,其余的几个偏房都得平均发放。
赵菀的丫鬟侧月去取冰,却被秋雨半路拦截。
“我们夫人最怕炎夏,得多拿些冰却消暑。”
昭予明目张胆抢来了赵菀的冰,也不怕被沥景知道。那赵菀并非性善之人,沥景一回府就换副嘴脸,说是不怪昭予,是自己顾念侯爷在军营里得忍受酷暑,便也不要冰了。
昭予见赵菀搭好台阶,立马就下:“正好,我最怕热了,以后赵姨娘的房里的冰就都送我这里吧。”
昭予有意加重“姨娘”两个字。
沥景只说:“虽然天热,但不可贪凉。”
昭予对沥景早已不抱希望,心里想:横竖你也不把这里当做是家,我何须估计你的脸面?
刚这么想完,沥景说:“军营里的事告一段落,我需在家里待上一段时日。”
当夜,沥景睡在昭予房里。
其实是王府里有人传沥景和昭予从不同房,沥景为打消黎王怀疑才回来住。
回来住也没什么不可,只是床上突然多了一具小身躯,需要适应。
他枕边的位置,昭姝可以,他府中妾氏可以,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唯独秦昭予不行。
昭予心里大喊“糟了”。
她为写一篇赋绞尽脑汁,最终想到对策——沥景书房里藏书千万,不及他的真知灼见。她偷来沥景的笔记,读完方觉下笔有神。
笔记还没还呢!
昭予一进房,立马躺在床里侧的位置,用脑袋死死压住枕头下的笔记,顺便把靠外侧的位置留给沥景。
沥景经过她的小书案,翻阅了下她看过的书,有的竟还做了批注。最好笑的是她在孟子的一页书中写下大大的“老迂腐”三个字,笔记潦草,想得到她写下这三个字时的愤怒。
沥景换上寝衣,吹熄烛火,躺在昭予身旁。
同床共枕,这不就是夫妻么?
昭予又一夜无眠,而这一夜回荡在她脑海里的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她和沥景的新床,是他们的婚房。
她辗转难眠,出声问道:“沥景,你睡了么?”
“没有。”
“那你在想什么?能说给我听么?我睡不着。”
“公事,你不爱听的。”
受到拒绝,昭予并不气馁。她早就打好腹稿:“你说我可以学骑马,如果我骑得好,你能否送我一匹马?”
她第一次向他讨礼物,明明是坦率直白的索取,却又怀着小心翼翼的心思。
“嗯,小栾坡马场恰好有一批小马驹,到时候你去挑一匹喜欢的。”
“沥景,你知道我为什么睡不着吗?”昭予知道他不再听,可仍然自顾自地说着,“我在想,命这个东西真奇妙。我从没想过会和你睡在一处,也没想过自己写的东西会那么受欢迎,所以我现在也不会想到以后能发生什么……就像我想不到昭姝会离开我。
“可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不能让昭姝担心。之前因为赵菀的事我怨过你,可我转念一想,外面那些话说得没错,我是撞到好运才能嫁给你。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想三年后去塞北,你一定很熟悉那里。我可不熟悉那里,听说那里要么热得要死,要么冷得要死……”
她又说了很多,反正也不需要他听。
昭予想,她未必不爱听沥景说得那些公事,其实在这里,他肯跟她说上一句话她都会欢喜半天。一个人待得久了,就会本能地抱住另一个人。
沥景是和她共享这间婚房的那个人,洞房那夜她一人在房里等着她,暗红的盖头遮住她的视线,她就在想,她要将她所见的好吃的,好玩的,都说给他听。
可现在她只是想昭姝了,若是昭姝,大概不会让她一个人说这么久的话,而无回应。
他从前是她的兄长。如今仍扮演师长的角色,可明明,她们是至亲夫妻的角色。
她其实也想过要学着做一个好妻子,可新婚那夜,他就明摆着告诉她,没那个必要。
也不过是三年时日,很快就过去的。
昭予的《问学》发表以后引起热议,这无疑给她添了几分信心,她没想到自己也能得到肯定。她和赵菀正式结下了梁子,赵菀在她《问学》之后发文质疑,昭予趁热打铁,又作了一篇《问道》。
惊喜的是,她收到了益言堂的邀请函。
益言堂是女子论学的地方,虽对外宣称不设门槛,但能拿到邀请函的皆是闻名的才女。
益言堂一月一期公开论辩,各抒己见,再由评委选出最优者。
而所邀的评委皆是当世有名的文豪大家。
昭予又兴奋,又紧张,立马提笔写信给父亲和江原的女学,告诉她们这好事。
她是凭《问道》一赋收到邀请函,当天的论辩也要围绕《论道》展开。她为写赋已经绞尽脑汁,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说的。
她实在没兴趣再去看书,也只能拼小聪明。
此次赵菀并未在邀约之内,不过她打听到赵菀已经参加过五次益言堂,夺过两次头筹,这激起她的斗志。
柳絮秋雨头一次见昭予废寝忘食地念书,秋雨去叫昭予起床,发现她手里还紧攒着书页,于是出门望天,今日太阳仍旧打东边出来。
她找到柳絮,焦急道:“柳絮姑姑,咱们要不要找个道士给姑娘看看!”
柳絮道:“也得等这段时间过去……这真是着了魔了!”
益言堂虽是交流学问的地方,但也是女子聚集的地方,明的比学问,暗中却会较劲衣着样貌。
每期七人受邀,昭予是本期江原唯一的受邀者,自当要从方方面面都替江原女争口气。
读书女子美在优雅的气质,大多好穿素色服装,彰显幽静不争的美德。而昭予平时就喜欢艳丽的色彩,她也不是靠肚子里的墨水取胜,不必学她们的装扮。
她找来自己最鲜艳的衣服,一席红色绣金的缎裙,颜色很俗,但穿在她身上却雍容大气。
连妆容发饰都要一丝不苟。
昭予平日里少有打扮的机会,也没什么理由穿得这样浓艳,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在她这最妙曼的年华中,似乎没这样的机会了。

贺生辰
自嫁入侯府,关于昭姝的一切,真真假假的昭予听了不少,她觉得自己的思绪随着日渐升起的气温化成了一团浆糊。
所有人都将昭姝的死指向那场落水,可昭姝明明不是那样弱的身体,落水后落下的病根虽不是剧烈病症,却慢慢吞噬尽她的生命。
昭姝落水的原因她实在无从查起,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沥景,可她已早早看透男儿薄幸。
她想起成婚当日喜婆的贺词——汝其同根树,长青永不枯。才嫁给他没几日,她觉得自己已经枯萎了。
七月七,乞巧节灯会,满城沸腾。
沥景原本要去消香坊会客,正要出门,被一道纤弱身影拦住。
眼前的少年面皮细嫩,一双大眼眼尾慵懒挑起,颇有有些玩世不恭的纨绔弟子模样。
小四儿一眼认出,“夫人!”
沥景原本想斥她胡闹,却见昭予大喇喇地道:“我也要去灯会。”
她只是告诉他一声,没有争取他意见的意思。
沥景记得有一年上元灯节他去江原,她也是男孩装扮跟在昭姝身后。
三年过去,昭予也长成了大姑娘。
他随口说:“嗯,晚上人多,跟住我。”
昭予拿捏不住与他相处的分寸,这次原本是抵不住外头灯会的诱惑,任性一回,没想到他会答应。
沥景有约在先,又不放心昭予独自上街,于是吩咐莲池和小四儿紧紧跟好她。
路上昭予炫耀自己能打靶子的本事,小四儿面上流露出质疑,“秦家是儒学世家,怎会教女儿骑射?您就别吹了。”
昭予轻哼一身,旋身窜进热闹的人群里。
原来那里是打靶比赛,谁能射中木板上挂着礼物的环便能直接拿走礼物。
昭予一眼看中一个玉簪,若是昭姝戴一定很美。
能射中并非难事,但射中心仪的物品也不容易。
昭予最后把目标定在了一个橘色的荷包上。中等的难度,她用视线仔细瞄准目标,握柄的手稳住,拉弓的臂铆足了劲。
小四儿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昭予的确射中了那个荷包。
老板将荷包用礼盒装好送给她,她直接丢给莲池,“你拿去用吧。”
莲池没说什么,只是接过礼盒。
昭予知道自己好声好气地送给莲池她也不会要。
小四儿见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打了一拳自己的脑袋,“真是个蠢货!”
然后一溜烟跑到昭予身边,“夫人,今个是侯爷生辰!侯爷自己不提,我也给忘了!”
昭予疑惑,“生辰?”
“是啊,侯爷喜静,从来不过生辰的。”
昭予回忆起来,明明乞巧节这天生辰是很好记住的,但昭姝也似乎不知道这一天是沥景的生辰。
她最喜欢过生辰,每年生辰秦府都会很热闹,女学同窗们,还有那些叔叔伯伯都回来给她庆贺,她会收许多礼物。
他是她的丈夫,竟从不让她知道有这一天。
她不知沥景是可怜还是可怕。
昭予心生一计:“你带我去侯爷那里,我想到要送他什么了。”
沥景平日喜好跟那些老酸腐差不多,说不准父亲喜欢的沥景也会喜欢,秦父每年生辰她都会跳上一支舞,秦父欢喜得不得了。
沥景在消香坊二楼会友,倚栏把酒,将今夜繁华尽收眼底。
歌舞原本只是助兴,他没什么看的兴致,友人亦没有。
原本是凄凄哀哀的音乐,突然变成欢乐的调子,哀婉的笙箫中参入轻快的琵琶音,随后是叮咚作响的铃铛声。
他第一次将目光落在舞蹈的人身上。
踏歌小调,是前朝永安府流传最广的一支舞,在民间,几乎家家女孩都会跳。只是随着秦朝的灭亡,再少有人记起。
统共不过六年。
干净利落的脚步踏着鼓点,但清脆的铃铛声却余音不散。
昭予和每个在永安府生活过的女子一样,这支舞从小就会跳,仿佛是永安女子与生俱来的烙印。而她又会耍鞭,跳起这支舞少了其他汉女身上有的柔弱,取而代之的是与节奏融为一体的力量感。
她年底才到十五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管跳什么样的舞,都朝气十足。
其他的舞娘也都被她感染了,步伐更加畅快起来。
一曲踏歌结束,看的人都痴了。
昭予还沉浸在乐曲欢快的氛围里,眼底是浓浓的暖意,她想,或许有那么一丝可能,沥景会欢喜。
“胡闹!”
将她从欢喜氛围中拉出来的是沥景的一声斥责。
“名门之后,大庭广众下跳这种不入流的舞,没半点自重。”
昭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而在座的人也都看出了他的怒意,领舞的舞娘见势不对,领着歌舞的班子退出了房间。
昭予被他骂得有些发蒙,怎么就不自重了,……她只是想给他跳支舞了,若不是他生辰,她还不乐意跳呢!
昭姝究竟是哪只眼瞎了,会喜欢上这样刻板之人!
可他对昭姝,分明是那样温柔。
从前他对昭姝好,眼里没有半点她的影子,她不觉得委屈,后来嫁给他,他所说的第一句话是不要和她做夫妻,她也不委屈。后来他要么在别人床榻安眠,要么同寝时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她都不觉得委屈。那点温存原本就是她从昭姝那里偷来的。
昭予强忍住泪意,却又不愿自己受委屈,她使劲脱了手上的铃铛,朝他肩膀砸去,“我就是不自重才会嫁给沥景!”
说罢,她摔门而去。
铃铛打在沥景肩上,发出清亮的响声。
这时穿了一声不合时宜的笑声,“呵呵……”
沥景回头问:“笑什么?”
“还和以前一样泼皮,你也不知让着点弱小。”
沥景道:“韩煦,你这看戏的兴致十年如一日的好。”
昭予回府的第一件事是将自己的衣物翻出来,她要打包回娘家。
就让她一辈子落个恶名好了,也好过在这里事事都被人嫌弃。
几个丫鬟看她在气头上,都不敢去劝,昭予收好行李,见莲池站在门口,她恨道:“你别拦我!我现在连你主子都不怕的。”
莲池道:“晚上未曾进食,这里有些小食,你赶路饿了吃。”
昭予眨眨眼,难以相信这一幕。
她的火气被莲池的举动降了下来,“你也觉得我没做错?”
莲池点头。
那就是了,她没错的,错在沥景身上。
“马车呢?”
“在东门等着。”
莲池送昭予到东门,正好遇到回来的沥景。他颀长的身躯立在门口,挡住她的去路。
昭予不想看他,直接从他身旁穿过,刚和他错身,肩膀被人握住,一把就提了起来。
沥景几乎是像提着一件货物一样将她带她回屋的。
有时昭姝生病,沥景会横抱着昭姝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昭予总会在他们身后巴巴地看着,然后盼望有一日也会遇到一个英伟的男子温柔地将她抱在怀中。
她嚷了一路“要回家”,沥景一进屋就将她扔在床上,反锁房门。
“我不该在人前训你,但你这样离去,被别人看见会怎么说?侯府和秦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是怎么都有理的。
昭予索性盘腿稳坐在床上,和他一一算起账来。
“我念书少,不知这也会没脸面。我只知道啊,缕衣阁却不是什么干净地方,夜夜宿在缕衣阁的男人才不要脸面。”
她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原本为了讽刺沥景,但尾音轻挑,由她清脆的嗓音说出,像唱曲儿一样好听。
“昭昭,你怪我不理你?”
“不许你叫我小名。”
她气怒地鼓着双颊像只圆滚滚的河豚,娇憨可爱。
方才拉扯回屋的途中,昭予的衣领被弄歪,露出皎洁的脖颈和半截秀丽的锁骨,她自己都未曾注意。
“无人教过你出嫁从夫的道理?”他向来是权威的那个,不论战场还是朝堂,他的话都是毋庸置疑的,这是昭予第一次反抗他。
“你说过我们是假夫妻。”
那日艳羡济川女子的十里红妆,宾客满堂的婚礼,都是假的。
“你是昭姝的妹妹,我……”
“昭姝昭姝!既然知道我是她妹妹,你为何要答应娶我!”
既然娶来,为何又不尽责?
“呵……”他唇间迸出一声浅笑,这是成亲后昭予第一次听他笑,又带着嘲讽,又冷酷,“真是个贪心的小家伙。”
昭予简直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总有本事颠倒黑白。
从今往后,沥景是她最讨厌的人。
就在昭予爆发前一刻,沥景勾起的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她透亮双眼中的怒意灼人,小脸煞白,却显得两瓣樱唇更加嫣红。
昭予还不明白沥景为什么要突然亲她。
昭予快被他吻得喘不过气,双手无力地揪着他的衣领,想叫他放开自己。
她是昭姝的妹妹,他怎么也吻的下去?
察觉到她或许快要晕厥,沥景才从她的唇上离开,气氛有些诡异,昭予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可沥景平日稍显苍白的唇色十分艳丽,他斜挑的眼角泄下寒意,变得妖气十足。
沥景的拇指在她唇边轻轻摩擦了两下,拭掉她嘴角的唾液。
昭予从未见过这样轻佻的沥景,和她认识的沥景判若两人。她悲哀地想,她哪有机会知道沥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她,只是她没见过罢了。
沥景见她不说话,拍拍她的头顶,“你我只要一天有夫妻之名,你是去是留都由我决定。乖乖睡一觉,明天就都过去了。”
昭予不甘心,沥景对她的态度,摆明了只有两个字:随便。
昭予最讨厌被人误会而受委屈,今日之事今日解释。她不甘地说道:“小四儿说今天是你生辰,我才去跳舞的。”
他淡淡“哦”了一声,“是么?我自己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