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芷柠不紧不慢地看向来人，语气平静。

“傻瓜，你马上就能看得见了，所以我要把工作交接回给你啊。”

傅言止一愣，表情缓了缓，眉头却依旧紧锁着。

他摸索着找到她，抵在她的肩上，贴向她的脸颊，轻声道，“不必如此，你永远都是我的眼睛。”

“答应我，不管我以后是怎么样子，都不要离开我，嗯？”

陆芷柠侧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傅言止那棱角分明的脸颊，嘴角讽刺勾起。

“好啊！”

妻子爽快的两个字，驱散了傅言止心里的一小片阴霾。

他将她搂得更紧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焦躁得很。”

“我有些克制不住自己了，很想快点看见你。”

“很想快点看到，当初那个执意嫁给我的傻瓜，是什么样子。”

他微凉的手指抚上她的五官，一点一点地描绘着。

“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每次我情绪不佳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描绘你的样子，千遍，万遍。”

“一想到你始终守在旁边陪着我，我就有了力气。”

“我可以没有眼睛，没有双腿，唯独不可以失去你。”

面对着这番情真意切的表白，陆芷柠沉默着，却不再有一分动容。

她淡声问，“你还记得结婚时，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他低低地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期愿！”

傅言止郑重地吻了吻妻子的脸颊，然后，一路流连到鼻尖、唇边、脖颈......

陆芷柠却止住他的进一步动作，“别急，我想把这一切美好都留在明天，我们结婚四周年的日子！”

傅言止一怔，声音惊喜，“好，那我们就等到明天！”

第二天，便来到了两人的结婚四周年纪念日。

也是陆芷柠陪同傅言止去做手术的日子。

一大早，两人便驱车前往医院。

车上，陆芷柠一只手被傅言止紧紧握在掌心，另一只手紧捏着手机，掌心里都是汗。

陆皎月的交代一条接一条：

按我们之前说好的，司机我已经买通。

等会车祸时，你跟我第一时间调换过来。

这部手机你留给我。

你拿了钱，就给我去整容去国外，去哪里都行，总之别出现在我面前！

陆芷柠回复：

放心吧。我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随后将这些短信，删得一干二净。

随着约定地点的越来越近，陆芷柠的心跳越来越快。

似乎就连身边的傅言止都察觉到了不寻常，紧攥着她的手，低声询问，“你还好吗？手有些冰凉。”

“没事，可能是想到你的手术，太紧张了吧。”

“傻瓜......”

他刚抬手，怜爱地勾了勾她的鼻子，下一秒，就传来一阵猛烈的趔趄！

巨大冲击声响起的那一刹，傅言止飞扑过来，本能地用身体护住了陆芷柠！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才从眩晕中惊醒，拼命压抑住心底的惊慌，颤声摸索着，“月儿？月儿你在哪里？！你怎么样？！回答我！月儿！”

一道虚弱的女声幽幽响起，“头......头好痛......”

傅言止心里一沉，顿时恐慌蔓延至五脏六腑。

他大吼着，“来人！来人救救我的月儿！司机！司机！”

与此同时，真正的陆芷柠，正在他的声声呼救中，背对他们，渐行渐远。

然后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另一台车！

永别了傅言止。

永别了陆皎月。

从这一秒开始，她不再是谁的工具，又或是谁的替身。

她只是陆芷柠，为自己而活的陆芷柠！




陆芷柠疾步跟上。

只见虚掩的书房内，不是陆皎月，而是夏安苒！

傅言止一诧，语气阴沉，“谁让你来的？你怎么进来的？！”

夏安苒却快步绕到男人身后，俯身搂住他，贴着他的脸颊。

“老公你放心，没人知道我来......”

“我之前偷偷记住了大门密码......”

“我好想你......”

傅言止脸色骤变，立即甩开了她，“你疯了？！”

夏安苒却又冲到男人面前，跪了下来，将脑袋贴在他的双腿上，泫然欲泣。

“我是疯了！”

“我最近都见不到你，想你都想得快疯了......”

“难道你一点也不想我吗......”

傅言止听了，不但不为所动，冷峻的五官反而浮出了怒意。

他一把扼住她的手腕，语气危险，“我说过，这里不是可以让你耍花招的地方。”

“现在，马上给我滚！”

夏安苒眼圈瞬间红了，泪水哗哗落下，像是再也忍不住委屈了似的，呜咽着。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狠心？”

“难道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吗？！”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走得远远的......”

“我申请离职，回家嫁人！”

可她没有走。

她抓住了傅言止在那一瞬的松动，不顾一切地吻了过去。

傅言止手指一僵，喉结滚动。

随即按住她的后脑勺，反客为主地掠夺起来！

不知吻了多久，男人喑哑的声音响起。

“我说过，你乖，我才喜欢。”

“现在回去乖乖等我找你，听话，嗯？！”

“好，我会的！我会乖乖听老公的话，再也不闹了......老公，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

陆芷柠听着两人的呢喃，心脏一下下地抽痛了起来。

好奇怪，明明她已经决心不要那个肮脏的男人了。

可是为什么这一刻，她还是难受得像要死去一样呢？

突然，一阵眩晕袭来。

陆芷柠伸手扶住了墙，却不小心发出了细微的动静！

“谁？！”

两人猛然朝门口看来！

陆芷柠飞快藏身在过道的一个落地大花瓶后，死死屏息，心如擂鼓。

一道开门声在死寂中响起，她听见夏安苒渐近的脚步声，以及傅言止近在咫尺的颤声试探。

“月儿......是你吗......”

陆芷柠死死咬唇，全身发抖着。

只要他们再走近一步，她就会彻底暴露！




“陆芷柠，你真的舍得离开傅言止？你有什么企图？”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狐疑的女声。

陆芷柠自嘲一笑，“我能有什么企图？”

“与其等他发现我只是一个冒牌货，还不如趁现在见好就收，拿钱就走。”

“这不也正是你想要的吗？”

那头一顿，语气变得欣喜起来，“行，还不算你太蠢。”

“我马上安排，一个月后，就把我们的身份调换回来！”

挂断电话后，陆芷柠疲惫地陷在了沙发上。

当替身久了，她都差点忘了，自己只是一个冒牌货。

四年前，傅家突逢变故，傅氏夫妇离世，昔日的天之骄子傅言止也在意外中失明。

而陆芷柠的双胞胎姐姐，与傅言止有婚约的陆皎月，留下“不嫁”二字，就跟男友私奔国外。仓促之下，陆家找到了一直放养在乡下的陆芷柠，逼她顶着姐姐的名义出嫁。

初到傅家的那一天，所有人都以为她会逃。

就连傅言止也主动放她走。

可半个小时后，她却回来了，“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随便买了些菜。”

站在大厅的颀长孤影微微一颤，缓缓转了过来，“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陆芷柠看着他琉璃般精美却无神的双眸，语气平静，“嗯，代表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

就这样，即便无人看好，她还是选择了他。

后来，傅言止重新得势，被众人争相阿谀。

但他在她面前，仍是那个干净、板正，禁不住她的一点撩拨，就会耳根烧红的傻瓜。

而这个傻瓜，还在她被对家劫持时，为了救她不顾一切，付出了双腿的代价......

陆芷柠暗暗发誓，从此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直到这一切，被狠狠打碎在一个月前。

那天，陆芷柠照常去办公室送餐盒，突发奇想地藏在了屏风后。

然而，关门声一落下，她却听见向来专业的秘书夏安苒，竟用嫌弃的口吻道——

“啧，又是这些倒胃口的营养餐和中药！”

“老公，我真的不能把它们都倒掉嘛？毕竟你的腿好好的！”

霎时间，陆芷柠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断了。

下一秒，那个在她面前永远专情，永远清风霁月的丈夫，竟也哂笑一声，“怎么，吃醋了？”

然后散漫地松了松领带，从容起身。

“才没有！只怪我自己不是陆家千金，没有利用价值......”

“不过，人家今天没穿那个......老公，想不想......试试？”

“哦？”

男人嘴角划过一丝趣味，轻易一托，就将女人放在了桌上，肆意拨弄起来。

令人脸红心跳的吟唱随之响起。

只剩屏风后的陆芷柠死死咬着唇，浑身哆嗦着，脸色惨白如纸。

双腿无恙！

利用价值！

所以，双腿受伤是假的，情深似海是假的，他对她的依恋和示弱，也是假的！

那失明呢？劫持呢？每个夜里他对她近乎痴迷的索取呢？缠绵过后那温柔克制的亲吻呢？他在她面前流露过的那些脆弱呢？

难道通通都是假的？只因为她是个“有利用价值”的“陆家千金”？！

那一晚，陆芷柠浑浑噩噩地游荡在街上，几近崩溃。

却又在转角处，被突然归国的陆皎月拦住......

“月儿，刚才你在和谁说话？”

突然，一道清缓的声音打断了陆芷柠的思绪。

抬眼，只见一身居家的傅言止转着轮椅而来。

陆芷柠垂眸，淡声道，“没有，是何医生的电话。”

“他说你的眼疾有很大的希望痊愈，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手术。”

傅言止想了想，嘴角透出笑意，“就定在结婚四周年那天，怎么样？”

微凉的手指找到她，与她十指相扣，语气缱绻，“我想把一个健全的自己当作礼物，送给你。”

陆芷柠面色古怪地盯了傅言止一瞬。

最后还是轻声道，“好。”

他们可真是心有灵犀，不是么？

因为那天，正是她要将他还给陆皎月的日子！




两人同时一诧。

陆皎月下意识地想应声，却硬生生忍住了。

陆芷柠飞快接口，“没有，我在跟何医生的助手通电话。”

“她在跟我交代一些手术前的注意事项。”

然而，傅言止却罕见地没有第一时间接话，而是脸色森然，一言不发。

随后突然步步逼向陆皎月所在的死角。

陆皎月一骇，死死屏住呼吸，顿时有些张皇失措，只能求助地看向陆芷柠！

“阿止！咳咳......”

傅言止一顿，恍然回神，急声摸索着陆芷柠的方位，“你怎么了？又着凉了吗？”

“嗯，有点晕。你扶我去床上，好不好？”

陆芷柠被傅言止扶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只见男人刚才眉宇间的那抹疑虑，似乎已经消失不见。

她微微舒了一口气。

心里暗暗祈祷着，马上就是要交换的时候了，绝对不能在这种紧要关头出现任何岔子！

等陆芷柠的身体完全痊愈时，日子已经来到倒数第三天。

这几日，夏安苒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肆无忌惮地骚扰着她。

你以为装死不回就有用吗？

你知道这两年来，我们背着你，解锁了多少地方吗？

你知道我们在欢好时，是怎样的花样百出吗？

啊不，我不应该这么问，这些你都没有试过吧？

毕竟他亲口对我说过，对你只是利用呢。

还发来了一张张照片。

有她的孕检单，有她肌肤上的各种暧昧痕迹，还有他们狂野的制服play......

甚至丧心病狂地，将她撕坏了的内衣寄了过来。

对于这些，陆芷柠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依旧没有回复一个字。

心里也不再有一丝波动。

她趁傅言止在书房开会的时候，在别墅里有条不紊地整理着。

她将夏安苒那件撕坏的内衣，收到一个锦盒里，贴上月字的便利贴，作为给陆皎月入主新家的见面礼。

再将夏安苒给她发过的挑衅短信，包括孕检单的照片，通通打印了出来，放到第二个盒子里，贴上结婚四周年快乐，当作是留给傅言止的最后惊喜。

既然这两个女人都抢着要他，那就让她们抢去吧！

陆芷柠戴着手套，将自己的用品和痕迹全部清理得一干二净，就连气味、毛发、指纹都不放过。

然后一件一件地，重新替换上陆皎月送来的物品。

最后一天前夕，陆芷柠终于完美地处理好了一切，一身轻松地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放空。

就在这时，傅言止突然捏着手机，疾步冲了过来，急促的语气中克制着一丝慌张。

“月儿，你为什么在交接公司里的工作？你想做什么？！”




翌日，是陆芷柠一月一次回娘家的日子。

迈巴赫停在陆家大宅外，傅言止刚要起身，就被陆芷柠拉住，“不用你陪我进去了，我自己可以。”

他一怔，下意识地去牵她的手，却落了空，不禁有一丝失落。

“我的月儿，越来越独立了。”

顿时，一股酸涩冲上陆芷柠的鼻腔。

从小，她在家里就不受待见，但自从嫁给了傅言止，而他又重新只手遮天后，陆家的人早已经不敢再轻视她了。

可傅言止还是一如既往，每次只要她回娘家，必定推掉所有事情陪在她身边，给予她最大的底气。

从前，她为他这样的用心感动不已，只是如今看穿了，就不会再当真了。

所有的思绪化作缄默，陆芷柠没说什么，打开了车门。

傅言止微微错愕，刚想说什么，又顿了一下，柔声道：

“那我尊重你的想法，晚点再来接你。”

“只是如果你感觉不舒服了，就马上打给我，知道吗？”

“嗯。”

千叮万嘱后，迈巴赫重新启动，绝尘而去。

可陆芷柠没有进去，而是跟佣人要了车钥匙，就驱车跟上。

五分钟后，迈巴赫停在了路边，司机下车，打开了车尾箱。

只见一道轻盈的身影款款下来，灵巧地钻上了后排！

陆芷柠脸色煞白地盯着这一幕，远程打开了自己之前偷偷塞进傅言止口袋的小机器。

耳机里立马传来撒娇的声音。

“呜，老公，我乖不乖？今早一听见你说想要，我就想方设法地来了！”

“嗯，就喜欢你的听话。”男人慵懒一笑，“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当然是想要......你了！”

“老公，我等不及了！给我好不好，求你......”

衣物撕拉一声——

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那一刹，陆芷柠仍是一颤，仿若全身血液逆流。

下一秒，一道铃声划破死寂。

陆芷柠抖着手接通。

那边却无人说话。

只有一丝一缕，若有若无的喘息。

陆芷柠将指甲掐入掌心，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阿止，怎么了。”

那边猛然一顿，霎时陷入诡异的死寂。

三秒后，傅言止有些喑哑的嗓音传来，“没事儿，月儿。”

“我刚回到公司，在做复健。

“突然想你了。”

说话间，声线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清朗自持，毫无破绽。

结束通话后，陆芷柠狼狈地闭上双眼。

一串串的泪珠争相滚落。

耳机里，傅言止的声音陡然阴鸷，“夏、安、苒。”

女人慌声解释，“我错了！我不小心按到的......”

“老公，你别生气，我任你处罚！好不好？”

“跪下。”傅言止突然命令。

“啊？”

“你不跪下，我怎么罚你？”

下一秒，女人就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吞咽声，唇边溢出一记记痛苦又满足的低喊。

半个小时后，迈巴赫终于离开。

陆芷柠一动不动地趴在方向盘上，仿佛一具已经死去的躯壳。

就在这时，副驾门被打开，闪进来一个身影。

那人不悦质问，“你把我的车开到这里来做什么？”

陆芷柠缓缓抬头，只见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闯入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