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聊过的，是他那逝去的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而我则记得，上一世他第一次借我伞的时候，是把墨色的伞。

我第一次见这把伞的时候，是在相互确定心意后，他才送给我的。

…

许辞，他会这么粗心大意吗，把母亲的遗物借予一位陌生女子？我想了半晌，也想不通这是为何。

外头天气正好，我拿上这把伞，起身。

“小姐？”

“走，去还伞。”

府邸的下人很多，每走两步，就能听见他们的行礼声，我已经司空见惯，再加上心里想着旁事，就没去理会。

却没想过，这些人之中，还有我姐姐的身影…

街上人多，包子铺也多，所以大街上全弥漫着刚出炉的包子的香味，热腾腾的。

自搬离京城后，我整日待在闺房，也不曾出门，好似已经很久没见过这副场景了。

我心里发酸，又有些发苦。

还好，能重新来过。

“春棠，你不是很久没逛街了么，去逛逛吧。”

“这里我都熟，你逛够了，就来清风堂来找我。”我转头看向一旁的小姑娘，对她露了一个许久未见的笑容。

她很高兴我这么做，欢欢喜喜离开了。

上一世，我从未注意过她的感受，只觉她是众众丫鬟中，普通的一个。却没想过，就是这名普通的丫鬟，因为我的死，也自尽随我而去。

明明比我还小个两岁，却已经是个忠心的丫鬟了。

没多想，我循着记忆，来到熟悉的地方。我与许辞初相识的地方，与他情愫长的地方。

想起我与阿辞的点点滴滴，我竟是湿了眼眶。

不怪我感性，这一切的一切，都太突然了。风度翩翩的阿辞，性子柔顺的阿辞，清风堂最突出的他，却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我在无数个日夜里自责后悔，却也无济于事…

正值晌午，人不多。

我往里走，随意抓住个乐师打听。/p>
我踮起脚尖，为他簪上一朵花，我眼中的他，眼中含笑。而透过他的眼睛，我亦看见了笑意盈盈的少女。

“好。”

许辞握住我的手，紧紧握着，他的眼神实在是柔，如春风，让人情不自禁地陷进去。

“我许辞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也不是富家子弟，可我心属于你…亦不负你。”

“…”

冰面破裂，阳光透过那一丝丝细长的裂缝，直射入冰冷的湖水中。点点光斑折射在许辞苍白的皮肤表面，他不再睁开双眸，含情似水地盯着我。

他像只破碎的瓷人，被丢进水里，一沉到底…

“小姐…”

“小姐？”

一阵阵呼喊声放大在我周边，空灵悠久。

“小姐。”

我缓缓睁开眼，阳光直射在我脸上，接着，我看见一张模糊的脸，而它的主人，正担忧地看着我。

我扶额，缓了缓，然后览着周遭的布局。

“小姐，春棠还以为您要睡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还流着泪。”

“可是做了噩梦？”

春棠在我耳边说着，听不清她的话。因为从幻梦中脱离，我恍惚一瞬，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正常，普通。我擦拭着泪湿的眼角，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但还是扯出一抹笑。

“无碍，只是阳光…惹得我睁不开眼。”

照的我眼睛直流泪。

算算日子，上一世的我也是被关在家里，不让出府。而现在我距离母亲为花榴定亲，也只剩半月了。

那家族世代行商，家业昌盛，富甲一方。母亲为家族利益，将花榴许配于他。

只可惜，那人相貌丑陋，入不了花榴的眼。于是，她便在大婚之日，邀我一聚，偷在我酒里下了药，来了个偷梁换柱。

如不是我刺伤了钱公子，翻墙逃了出来，恐怕我就要被困在钱家了。出来后，我跑到清风堂，在许辞怀里哭了好久，好久。而后面，我被母亲带了回去，上了家法，又被关
何事，她也只是说，“小姐到了便能知晓。”

我不再多问，因为春棠好不容易逛次街，买了太多东西，我索性让她先回房整理。

我只身一人跟在丫鬟后头，她带我穿过层层庭院，来到大堂。视野开阔，花草繁茂，在大大小小瓷器摆放的位置中间，是母亲端坐。

我上前行礼，而她身边除了丫鬟，还有一人，我的姐姐，花榴。她此刻正坐在母亲身边，半仰着头，盯着我。

看见她，仿佛有一股子莫名的心烦，涌上心头。

“母亲找女儿何事？”

我直入主题，母亲也不弯弯绕绕。

“阿朝，你姐姐看见你去了戏楼，还在内逗留了将近一个时辰，可是真的？”

果然，离府前碰见花榴时，她定是派人跟着我了…

“是。”

我不否认。

“怎的不为自己辩解两句？”母亲问，声音依然让人听不出情绪。

“为何辩解？”

没什么好辩解的，花榴坐在母亲身边，我还能辩解什么？

自小，花榴就要处处挑我刺，仿佛见到我受罚，她就能高兴。可我偏偏争气，从未让她抓住过什么把柄。

这次另算。

我微微挑起唇角，毫不露怯地回视着那道不怀好意的眼睛。

而听见我肯定的回答，以及我的态度，母亲的声音明显沉了下去，甚至还带上了一层愠怒。

“花朝，母亲对你们说过多少次，你是官家小姐。那地方去的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人，当然亦不是你们可去的地方！”

她单手扶额，另只手死死握着桌角，说完几句话，胸口上下起伏地厉害，仿佛我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而花榴则在她背后捏肩，一副惺惺作态模样。

添油加醋，是她的本事。

我记得，上一世，我也因此跟母亲大吵了一架，她罚我半月禁足。

可…

可尽管这样，我还是不同意母亲的观点。
水中。寒冬二月，我无法想象，我的阿辞竟浸在......那冰冷刺骨的湖底。

阿辞。

许辞啊......

梦魇紧紧束缚着我，让我无一日安宁。

“小姐。”

“小姐？”

丫鬟的声音再次回荡在我的世界，将我从幻梦中拉出，于是，我又回到了这个伤人的地方。

我撑着床板坐起，揉了揉眉心，“何事？”

“小姐...大小姐找您。”

我按在眉心的手顿下。

果然。

接亲队伍傍晚才来，花榴现在就来叫我，可真是...迫不及待。

“我知道了，替我梳妆吧。”

“去见，阿姐。”

待我出门，见到的是府中一片喜庆，上上下下的人进进出出，都忙得不可开交。我特地嘱咐春棠也去帮忙。见花榴，我一人去，她才方便。

“阿姐。”

我扶门进到花榴房间，大红的囍字贴在屏风上，好不惹眼。

“恭喜啊阿姐。”

我径直走到花榴身边，早已看见她身后的酒杯。

“妹妹来了。”

她拨开丫鬟的手，招呼我到她身边去。她拉住我双手，眼中竟不知是何时存下的泪，在我看着她的一瞬间，夺眶而出。

“阿辞，在出嫁前夕，我才明白，是我错了。是姐姐不好，先前对你做了那么多错事，姐姐要跟你道歉。”

她呜咽着，假如我是旁人，自是要被她哄骗了去。

“阿姐，我不怪你。”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学着她的模样，模糊了双眼。

一副姐妹情深。

我注意着，花榴身边那丫鬟目光一直停在我们身上，她见我这副模样，便作势端过两盏酒。

花榴从中端起一盏递于我，“阿辞，跟姐姐喝了这杯别离酒，送送我吧。”

“...”

我看着她眼里划过的一丝狡黠，默不作声，一杯
浮现出剩下几字，“打捞上来的人，浑身被脏布缠着，舌根被绞，双腿已失。”

怎么会...

怎么会！！！

我张开嘴，却怎么也出不了声，我看着蹲在身旁的春棠，又盯着远处的伞，喉中压抑不堪，所有的情绪，最后只化作无法舒展的眉头......

我本是欢喜地打开信封，到最后，只是空欢喜一场。而这半年来的唯一一封信，却成了，那打击最深的东西。

我花朝，算来算去，却依旧无法改变你这必死的结局。

是我害了他。

这是第二次。

罢了。

罢了…

我好累。

...

不久，东宁城流传着一个故事，成为百姓的饭后闲谈。

“那小姐爱上一名唱戏的，于是那戏人被拔了舌头，扔到湖中。小姐是个痴情人，最后也悬梁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