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阿姨，你答应我一个小愿望，我就起来好不好？”
顾清欢看着女儿唯一一次这样哭喊着跪下来求她，也心软了。
“朵朵，你说吧。”
“我能叫你一声......”
突然，小男孩的声音响起：“妈妈！外面好冷，你怎么还不进来呀？”
朵朵口中的那句妈妈隐于昊昊的声音里。
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哭腔：“阿姨，你能陪我出去玩一次吗？一次就足够了。”
昊昊也继续说着：“妈妈，你在哪里？昊昊要出来找你咯！”
顾清欢的心记挂着昊昊，这头就开始敷衍朵朵。
“嗯，朵朵你回去吧。”
朵朵没有得到确切答案，一双小手拽着顾清欢的外套。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明天吧。”
顾清欢胡乱回应着，挣脱开朵朵的手就奔向昊昊的方向。
朵朵得到顾清欢的回答当真了，她挂着眼泪却一脸满足地对我笑。
“妈妈，明天我终于要有妈妈了。”
一整晚朵朵都激动地睡不着觉，天刚亮就催促着我快做好早餐，她吃完就要去找她妈妈。
我不忍心将她最后的希望击溃，也抱有一丝侥幸，万一顾清欢真的令朵朵如愿了呢？
朵朵果然一吃完就催着我出发，我带着朵朵到顾清欢的一个私宅。
来开门的是陆景轩，他身后跟着昊昊。
“爸爸，这不是那个坏男人吗？他来家里干什么？”
“昊昊，坏男人多半都难缠得很。但别担心，爸爸不会再让你回到过去没有妈妈的日子。”
我有点惊讶。
原来单独面对我的时候，陆景轩会是这副面孔。
“陆景轩，我没想过要跟你起什么冲突，也不想跟顾清欢有什么牵扯。但顾清欢已经答应朵朵今天能陪她玩一天，所以能麻烦你叫她出来吗？”
陆景轩一听，脸上的不信任一闪而过，突然热情地把我和朵朵邀请进来。
“林大哥快进来吧，我很欢迎你来做客的。”
我看见客厅天花板上装了摄像头，以前顾清欢的这所私宅根本没有摄像头，这是什么时候装上的？
陆景轩背对着摄像头的眼里满是得意。
“林大哥，这是清欢怕昊昊受伤专门装上的摄像头，我说不用，结果她非说需要。这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有你，清欢怎么会这么贴心，能想到为孩子做这些呢？”
我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之前我跟顾清欢说过，希望能在我们的家里装个摄像头，就是因为保姆不用心，而我不在家的时候会担心朵朵。
结果她说让我别小题大做。
我只觉天旋地转，陆景轩顺势扶住我，附在我耳边轻语。
“林修远，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难道你不是故意在利用你女儿来牢牢拴住顾清欢？我不可能给你这个机会的。”
我再回过神来，身旁的朵朵和昊昊早已不知去向。
我心一惊，正要去找朵朵的时候，听到顾清欢的书房传来“砰”的一声。
陆景轩率先冲进顾清欢的书房里，一副惊慌失措地惊呼。
“你们在书房里干什么？”
书房里一片狼藉，顾清欢珍藏的翡翠摆件被打碎，而她桌面上的文件散落一地，甚至很多被撕碎。
我的目光落在朵朵身上，她的脸涨得通红一片，似是隐忍着什么，手里还捏着仅剩一半的文件。

2
昊昊就是陆景轩的儿子。
我和顾清欢本就是契约婚姻，当年陆景轩与她分手后说走就走，她瞬间跌入谷底，她奶奶看不下去，选择我成为顾家的孙女婿。
她当时嫁给我的条件，也是她想离婚的时候，我不能拒绝。
这六年来，我尝试过想捂热她冰冷的心，可永远都抵不过她白月光的一句话。
“顾清欢，要我离婚没问题，但是朵朵......”
她打断我：“林修远，顾家不会不管你和朵朵。景轩就在国内待一年，一年之后我还是可以跟你复婚。”
我扯了扯嘴角，说：“既然陆景轩只在国内待一年，他的儿子为什么还要在国内读书？”
顾清欢不满地看了我一眼。
“林修远，认清自己的位置别多管闲事，我要做什么还需要向你汇报？你需要做的只是遵命。特助晚点会把离婚协议送给你，你签字给他就行。”
她说完就起身准备离开，一秒都不愿意跟我多待。
“顾清欢，你现在就跟我回家看看朵朵，她很想你！”
“你跟她说，她已经不再是三岁小孩了，撒娇这招对我不管用。而且有什么可看的，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景轩和昊昊只在国内待一年，以后我有的是时间回家看你们。”
顾清欢头也没回地往前走，全然没有一丝留恋。
可她不知道，她的女儿已经没办法再有以后了。
第二天特助亲自来家里，盯着我在离婚协议上签好字，走之前说顾清欢今晚会回家。
朵朵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蹦得老高，兴冲冲地拉着我的手。
“爸爸，今天是阿姨的生日，一定是你说动阿姨回家一起过生日的对不对？”
我架不住朵朵的热情，还是按照顾清欢的口味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晚上九点，我劝朵朵先吃点垫垫肚子，可她拼命地摇头。
“不行，我还得等阿姨回来，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才香！”
直到凌晨两点，顾清欢才回来。
朵朵本就病恹恹地趴在沙发上，一听到声响瞬间冲向玄关。
“阿姨，你终于回来了，生日快乐！”
顾清欢全身酒气，一脸烦躁。
“都几岁了还不会算数吗？过了十二点就是第二天，哪来的什么生日。”
朵朵委屈地扁了嘴角，不死心地从一旁小心地双手递上自己的礼物。
“阿姨，这是我给你做的生日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林修远，你怎么把孩子养得这么不招人喜欢？”
顾清欢眼里全是厌恶。
“我都说了我不喜欢这些东西，而且你们爷俩是想让我带着这么丑的钥匙扣出门吗，那圈子里还不得传我破产了？”
我望着朵朵死死隐忍的眼泪，开口解释。
“朵朵晚上一直在等你吃饭，她等到现在还没吃饭......”
“谁跟你们说我要回家吃饭？”
顾清欢毫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话，本想随手将包甩在桌子，却好像想起了什么，无比珍视地把包轻轻放下。
包上有着乱糟糟的涂鸦，画着一家三口的简笔画，落款写着昊昊。
这是顾清欢最珍惜的包，顶奢品牌限量，一个包二百多万，她买来以后宝贝的要命。
她把包带回家的那天，朵朵好奇地想凑上前去看，刚伸出小手，就被顾清欢一巴掌打了回去。
她骂朵朵：“你要是弄坏了，把你和你爸买了都赔不起！”
可现在，她纵容别人的儿子在那包上乱涂乱画，丑死了。

7
此刻的我面对她的指控已经毫无波澜，我的注意力全在朵朵的身上。
朵朵冲到我面前，她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阿姨，你不要打爸爸，爸爸没有生病，是我生病了！”
顾清欢因朵朵维护我的动作气急败坏，她伸手指着我。
“林修远，你好歹毒的心肠！你一次次利用孩子当借口，还耍花样让我奶奶喜欢你，现在更是拿孩子的身体来说谎，就为了逼迫我回家是吧！那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我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你的！”
谁稀罕你的喜欢？
我只想要我的女儿健康，如果不能健康，我只想她没有遗憾的离开。
“顾清欢，随便你怎么说我都行，但你总该听听孩子说什么吧！朵朵难道不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吗？你再憎恶我都好，能不能真心听女儿说一句话！”
“朵朵跟在你身边，早就被你教坏了！现在更是满嘴谎言，还快死了？你教她说谎的时候，也要考虑好如何圆谎吧！她以前年年体检，从来都没有任何问题，怎么就快死了！”
是啊，我也想知道，我向来健康的宝贝，为什么会突然得上绝症......
朵朵看着争执不休的我们，拉着顾清欢的衣袖一直哭喊着。
“阿姨对不起，你不要责怪爸爸，是我没用才生病的，不是爸爸的错！你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顾清欢望着哭喊的朵朵，心里只有烦躁。
“朵朵，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哭哭啼啼的。你之后回到你太奶奶身边去吧，跟着你爸爸，早晚会被他养歪的。”
朵朵一听顾清欢要把我们分开，顿时也着急了，想强忍泪水却又没办法立刻停下，突然直直地跪在了顾清欢面前。
“阿姨，我求求你，不要分开我和爸爸！爸爸没有说谎，我真的生病了，我真的快死了，我不想最后这三天都不能待在爸爸身边！朵朵求求你了......”
朵朵的哭声和下跪的动作，宛如利刃，一刀一刀地剐开我的心。
医生告诉我，朵朵的病根源于那一次病毒感染发烧。
那天顾清欢的奶奶叫我去老宅陪陪她，女儿在家里跟着顾清欢。
家里的保姆本就是审时度势，朵朵不被顾清欢疼爱，自然她也不会尽心照顾孩子。
那天的保姆见朵朵睡了，也早早睡下。
岂料朵朵半夜醒来已经发着高烧，她艰难地摸去顾清欢的书房，却撞见顾清欢在书房里和国外的盛景轩视频
顾清欢看见书房外的朵朵，呵斥着让她赶紧去睡觉，根本不理会她嘴里嘟囔着自己不舒服。
朵朵走出书房没几步就体力不支倒在地上，直到第二天保姆醒来发现才被送到医院去。
后来朵朵就变得体弱多病起来，慢慢地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医生说她的白血病算是一种基因突变，但如果从小能好好呵护，或许不会这么快就演变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一切的根源都来自顾清欢，而这个始作俑者却在指责我和朵朵拿这种事说谎开玩笑。
“朵朵，你马上给我起来！说跪就跪难不难看，你怎么和你爸一样软骨头？”

9
昊昊在旁边哇得一声哭了起来，嘴里念叨着：“我跟姐姐说，妈妈的书房不能随便进来，可她还是直接进来，故意把妈妈的重要文件都撕碎，还把妈妈最喜欢的翡翠砸碎了。”
“不是我，是他要带我进书房里找阿姨的！”
朵朵望着昊昊的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我从未见过她这副生气至极的样子，印象中我的女儿一直都是可爱温和的。
昊昊说：“姐姐你怎么能胡说八道！是我叫你不要弄，你怎么能冤枉我呢？”
陆景轩朝我身后看去，立刻换了一个嘴脸。
“昊昊才多大？他能把花瓶砸碎吗？他这么小的年纪，他会说谎吗？”
朵朵梗着脖子，带着哭腔低吼：“我根本就没说谎！是他非要带我进来的！”
昊昊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委屈，配合着陆景轩的话还畏畏缩缩，很害怕朵朵的模样。
“爸爸，是姐姐非要冲进来，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昊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形，就被人用力推到一边，而朵朵也跌倒，手臂还擦到地上的花瓶碎片，瞬间渗出鲜血。
我惊呼：“朵朵！”
顾清欢一把抱起晕倒的昊昊，大声冲我呵斥道：“林修远，你难道不知道昊昊的肾脏有先天性畸形吗？朵朵放在你那里就是会被教坏！是不是你教她来欺负昊昊的！”
我强忍着心中的痛楚，慢慢爬向朵朵。
顾清欢本大步流星往前走，又停下来恶狠狠地说：“我看朵朵这不是很有力气么，还说什么病了，既然她这么喜欢闹，那就跟着医院去给昊昊做配型！他们年龄相仿，说不定正好能配上！”
“不要！”
我大喊着，可保镖把我狠狠压在地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清欢一把将朵朵拎起来，粗暴地拽下了楼。
我好不容易站起身去追朵朵，可根本赶不上他们早已飞驰离开的车。
等我到医院的时候，顾清欢已经强行给朵朵抽了血。
“顾清欢，你还是人吗！你竟然真的要让朵朵给陆景轩的女儿做配型，还抽走朵朵这么多血！我说了她病了，一点小伤都能要他的命！”
我看着在病床上已然昏迷的朵朵，她的手臂伤口处被包上了绷带，而手肘的位置赫然有一个明显的出血点。
顾清欢一脸无所谓，道：“谁让她说谎？而且她作为姐姐，给弟弟抽点血又能怎么样？”
“可你从来没有承认过朵朵是你的女儿！”
我心痛不已，近乎歇斯底里地低吼。
“林修远，需要我提醒你朵朵到底是怎么来的吗？你自己作为父亲不要脸，还把朵朵教成这个样子！那个翡翠摆件摆放的位置，朵朵轻轻松松就能推倒，可昊昊根本不可能！”
顾清欢冷笑出声，他总是知道讲出什么话会让我最难受。
朵朵是她把我错当陆景轩时的将错就错，这也变成此后她讥讽我的借口。
“顾清欢，你明明答应今天要带朵朵出去玩，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尔反尔？为什么给朵朵承诺，却又做不到？”
“我什么时候答应朵朵了？”顾清欢一脸不耐烦，道：“你自己看好你女儿，我走了。”
折腾了一天，朵朵在接近零点的时候醒来。

5
我伸手抓住顾清欢，不让她离开。
“顾清欢，你不能走，必须听我把话说完。”
“林修远你是不是疯了？这里这么多人！”
原来顾清欢就这么怕公开我的身份是吧？那不如我就直接破罐子破摔算了。
“你不听我说完，我就不放手。”
顾清欢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发脾气，只能抓着我的手臂强行把我拉走到后台无人的角落。
“你有话赶紧说！”
她几乎是朝我低吼着，朵朵在我怀里缩了缩脑袋，有些畏惧她。
我也忍不住吼回去：“你不要吓着朵朵！”
顾清欢很不屑：“林修远，你心里还有你女儿？三番四次用朵朵使手段，就为了骗我回家！”
我在心里冷笑，一字一顿地说道：“朵朵生病了！”
顾清欢一听只是病了，完全不当回事再次打断我。
“孩子生病不是很正常？有病就去治啊，是想管我要钱？林修远，你真的无聊透顶。”
朵朵从我怀里跳下去，拉了拉顾清欢的衣角。
“阿姨，爸爸不是故意缠着你的，是我真的生病了，我可能没有多少......”
“妈妈！”
昊昊的声音自我们身后响起，响亮得刺耳。
顾清欢一下子推开朵朵，大步走过去抱起昊昊。
我顺着顾清欢的动作朝后看去，陆景轩站在他们的身旁。
“就是你这么宠着她，去哪都要抱。”
“妈妈，我就是喜欢妈妈抱着我！只要妈妈在，我就要妈妈一直抱着我！”
顾清欢温柔地望着她们父子，极有耐心地应着。
“昊昊这么可爱，我愿意一辈子都抱着昊昊。”
这样和睦的场景再一次在我面前上演，但也落在我女儿的眼里。
朵朵忽地剧烈咳嗽起来，我顾不得那边一家三口多亲昵，急忙弯腰给她顺气。
不知道从哪里冲进来一群记者，将我们挤了出去。
“顾总，请问您和陆先生是什么关系？这个孩子为什么一直称呼您妈妈？”
顾清欢没有片刻的犹豫，抱着昊昊又牵起陆景轩的手。
“景轩是我丈夫，而这个孩子是我们的儿子。”
顾清欢真的一刻都等不了，非要在女儿面前公布这一切。
“爸爸，原来阿姨并不是只有我一个孩子，原来别人可以叫她爸爸......是我不够优秀，还是因为我不是男孩儿？”
朵朵的脸上无比痛苦，我的心一抽抽的痛。
“朵朵，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是爸爸的问题。”
顾清欢不爱我，更不可能爱我们的孩子。
是我这个没用的爸爸，害女儿临死前都不能拥有母爱。
朵朵伸出小手抹掉我眼角的泪水，用力抱住我的头。
“爸爸，千错万错都不可能是你的错！爸爸我爱你！”
“朵朵，爸爸也爱你。”
我们父女俩抱头痛哭了一阵，许久才渐渐缓过来。
“朵朵告诉爸爸，你还有什么愿望？”
朵朵抿了抿下唇，犹豫了很久才敢开口。
“朵朵有爸爸的陪伴已经很开心很满足了，但我只有一个愿望，我想叫阿姨一声妈妈，就一声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