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年后。

暮尘听她提出这个要求后，眉头渐渐攒起，面露犹豫之色。

“灵珊，你当真要这么做吗？”

慕灵珊坦然开口：“不行吗，阿昭现在管那个医馆，我们俩就在这住下开个小药园，不好吗？”

对方闻言，淡笑不语，慕灵珊大胆地走到近前，伸手拽他袍角：“你不愿意吗，师兄？”.

暮尘听了这句话依然在笑，一双精光内隐的双目，却在忍不住打量。

“灵珊，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慕灵珊走到柜子前，轻轻擦去了裴言澈和自己小木人上面的灰尘：“什么问题？”

暮尘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你我一同开一座茶园的意思，是你决定与我就这么过下去了吗？”

慕灵珊擦小木人的动作顿住了，看了看裴言澈的小木人，重新摆在了柜子上。

眼中含泪却笑道：“斯人已逝，人都是要往前看的。”

暮尘听罢后沉默了。

他缓缓走到慕灵珊面前，目光也看向慕灵珊放在柜子上的小木人。

两人目光对视，没有谁刻意躲避，只有相濡以沫的淡淡悲凉和惋惜。

慕灵珊收回视线，低着头：“时至今日，我其实早就已经放下了。”

“这一年里，我只是觉得有些愧疚，我常常在想，会不会我答应他留在皇宫，他会不会就不会死。”

慕灵珊说着看向暮尘，眼中的泪珠落了下来：“他会不会，就不会死呢？”

暮尘抱住她：“不是你的错，他郁结太深，此事并不能怪你。”

话是这么说。

可是……

忽得，一道冷峻的轮廓模糊在阴影里，她看着，像是裴言澈。

外面蒙蒙的雾，那个身影愈发令人捉摸不定。

但慕灵珊好像看清了，看清那个人口型，他好像说了一句。

“我从没怪过你。”

等慕灵珊需要走过去的时候，那道身影就消失了。

这是……裴言澈的回答吗？

很快入了春，慕灵珊开始和暮尘一起建药园，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来修缮。

今日慕灵珊去瞧的时候还看见土里已经长出了小苗。

烈日当空，没多久慕灵珊就热得不行躲到了亭子里，还是暮尘上前去给小苗浇完了水。

慕灵珊从怀里掏出帕子，给暮尘擦了擦汗。

“这天还是太热了，你瞧你满头的汗。”

正擦着汗，有一个药农匆匆跑了过来，说：“园主，夫人，庄子外面有一个叫阿昭的，说要见夫人。”

慕灵珊把帕子放下：“阿昭来了，走吧，一起去接他。”

说完，她朝着暮尘伸出手。

暮尘很自然的就牵过，两个人并肩走出药园。

他看着自己被慕灵珊紧握的手，忽然开口承诺道：“灵珊。”

慕灵珊一边走，一边疑惑的看向他。

“怎么了？”

暮尘却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喊一下你的名字。”

慕灵珊低声笑了笑。

回头看着自己的茶园，又看了看自己眼前的这个人。

心想。

她现在这样，他如果看到了，应该也会替她高兴吧。

慕灵珊也想告诉裴言澈。

她要珍惜眼前人，眼前事了。

人生来来往往，其实没有那么多前生来世，唯有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

才不枉此生。

——全文完。


裴言澈应声。

闻言的慕灵珊只是淡淡地敛了眸，没再有任何表示。

然后重新坐回去挑药材。

他看着慕灵珊的动作，看到她没再说什么，身子也往后一靠，开始自己欣赏桌案上的画作。

看了许久，裴言澈见到慕灵珊起身，便也跟着起来，问她：“你去哪？”

慕灵珊拿着手里的药材，很快开口解释。

“去给陛下煎药。”

说完，便往门口走。

裴言澈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朕陪你一起。”

慕灵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没拒绝。

两人一同来到医馆，医馆之人看到二人过来，急忙从里面走了出来，恭敬行礼。

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裴言澈点点头。

“你们都下去吧。”

他闻言，不敢多问，直接道：“是！陛下！”

随后，转身带人离开。

等到人都离开之后，裴言澈和慕灵珊便一同去了里面的小厨房里，他问：“需要帮忙吗？”

慕灵珊：“不用了陛下，你就在旁边等着吧。”

裴言澈只好依言，看着她专心煎药。

一个时辰后，慕灵珊看了看在旁边等着依旧精神抖擞的裴言澈，有些意外。

居然能坚持这么久。

慕灵珊乘出药，然后喊了声：“陛下，等它凉些了，就喝完。”

裴言澈愣住了，目光落在那药上。

黑乎乎的，他笑的有些僵硬：“灵珊，这确定是给朕喝的吗？”

慕灵珊边收拾着药渣子，边回答。

“不然呢。”

裴言澈端起汤药，瓷杯搁在唇边，喝前他又问慕灵珊：“灵珊，你给朕准备蜜饯了吗？”

慕灵珊把蜜饯拿到手里：“放心吧陛下，准备了。”

裴言澈一边喝，一边含混不清地应声：“那就好。”

……

三月后，初春。

慕灵珊特意等着裴言澈下朝，就上前替他把了脉象。

已然无碍。

而且这些日子，他也很少像从前一样易怒易躁了。

裴言澈见她突然为自己把脉，还以为是又研制出了什么新药方：“灵珊这是又要拿朕试药了？”

他半开玩笑地问道。

慕灵珊微微一笑，神情却渐渐凝：“没有，我只是在尽一个医者的本分，为陛下解毒而已。”

如今毒已经解了，她也不必再撒谎。

也不会给裴言澈用毒来牵制自己的机会。

直到裴言澈见她眉目间神色凝重，才确定她说的是实话不由微愣：“毒？”

他端茶的动作一顿，有些不解。

慕灵珊开始淡淡的解释，话里话外都在说，自己留在这宫中，只是为了给他解毒。

裴言澈只听出来了这个。

面对其他的，是谁下毒，又是谁想让他死。

裴言澈其实根本不太在乎。

面对今日的慕灵珊比先前几日淡漠的态度，又想起第一碗安神汤时慕灵珊的变化。

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裴言澈犹豫了很久，才把这个猜想说出口来：“所以你这些日子，你都没有原谅朕。”

“对吗？”

慕灵珊阔袖中纤纤玉指已握成了拳，却仍旧淡然开口：“不曾。”


慕灵珊一回药馆，阿昭就递来一封信。

“有人给你送了一封信。”

慕灵珊看了看，然后接过：“谁会给我写信，还专门派人送到药馆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慕灵珊心里就有了一个人选。

裴言澈吗？

她打开看了看，发现什么就只写了两个字。

“自由。”

慕灵珊一时怔住，没太明白裴言澈信中的意思。

但她也没有回信，更没有在意。

依旧随着阿昭和暮尘在药馆里行医，之后的半个月里，裴言澈都没有出现过。

慕灵珊眼看着就要新年，便跟着暮尘一起回了药王谷，阿昭就留在京城看着医馆。

毕竟他还年轻，一次不回，想来师傅也不会在意。

回了药王谷后，师父见到她，硬是把她强留了下来。

“师父，您这些药材换谁都能帮你挑，为何偏偏要是我呢。”

师父只是看了她一眼：“少废话，快干活。”

暮尘则在一旁偷笑。

除夕将至，皇宫之中却还是同往常一样冷清。

曹公公得知裴言澈一直站在殿外，匆匆赶来行了一礼劝道：“陛下，太医说您身子吹不得冷风，别伤着身子了。”

裴言澈仿若没有听见曹公公的话。

曹公公纳首再拜：“陛下，外边风大，还是老奴扶您进屋吧？”

裴言澈挑着一双厉目，但神色变得和蔼，疲惫一笑。

“不必。”

他漫不经心应了声，目光依旧投向宫墙之外。

裴言澈嗓音微哑，像蒙了灰尘。

曹公公听到这句话，也不敢再开口劝，望着他孤寂的背影，心里也想着皇后娘娘能回来劝劝陛下。

只可惜……

没多久，裴言澈陡然往前走了两步。

曹公公正想跟上去，却被裴言澈开口拦住。

“别跟着朕。”

他望着宫门，并没有出去，而是转身到了一处宫内新建的一处院子。

院子里的陈设简单至极，桌上点着一盏灯。

裴言澈走进去，看着屋内陈设，眼底都是对这种安逸生活的期许与希冀。

若是他能够和慕灵珊就这么住在这里，该多好。

他把门关上，恍惚间好像看见了慕灵珊坐在自己身边绣花鞋。

她穿的是水蓝色衣裳，头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格外好看。

“阿澈。”

裴言澈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慕灵珊含羞带怯地看着自己。

“阿澈？”

慕灵珊又叫了一遍，裴言澈从憧憬中回过神来。

慕灵珊从未这样称呼过他。

即使裴言澈心里很清楚，但他还是忍不住清醒的沉沦片刻。

他看着慕灵珊，笑着开口问：“怎么了？”

慕灵珊看着裴言澈不说话，只是抿着唇笑。

裴言澈的心跳因为这句话加快了频率。

慕灵珊说：“阿澈喜欢这里吗？”

裴言澈点头，看着这里笑着回答：“这是你曾经挑的地方，我怎会不喜欢。”

慕灵珊听言，脸上红晕更甚。

她转头看向别处，轻轻点头，低声说：“的确，我也还记得。”

她说完之后就不说话了，低着头盯着脚尖。

过了好久，慕灵珊才又抬起头，声音带着些许期待问：“阿澈，我想在这里……”

慕灵珊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裴言澈看向她，忽然感觉不对，因为她的声音里是难以遮掩的颤抖和悲伤。

“你想在这里做什么？”裴言澈的神经紧绷。

慕灵珊开口了：“我想在这里与你生生世世，可好？”

裴言澈一怔，几乎毫不犹豫的开口：“好。”

“阿澈。”

慕灵珊笑着看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那你可要记住了，你答应过要生生世世待我好的。”

“嗯。”裴言澈道。

可下一瞬，慕灵珊却消失了。

一回头，裴言澈看到慕灵珊死在了自己面前。

他猛地被惊醒。

梦中场景浮光掠影般闪过，到最后，他缓缓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

大殿的门不知何时开了，寒风裹挟着雪粒子从缝隙吹进来，很冷。

那些雪粒子，像是直直砸进了他心里。

也很痛。

他望向屋外的风雪地，身边依旧空无一人。

良久，裴言澈神情渺远道：“重来一世，却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至少，你还活着。”


“但此事是臣女一人之错，还请陛下饶恕臣女母家！”

慕灵珊这话落定，床榻上的慕雨棠登时脸色一白。

她们姑侄俩身后是同一个母家。

虽有不甘，慕雨棠还是开了口：“陛下，此事与灵珊无关，是臣妾自己脚滑，还是多亏有灵珊在，才能救了臣妾。”

皇嗣无恙，又有贵妃作保。

皇帝眼底的疑虑散去，抬手让慕灵珊起身：“起来吧灵珊，朕没怪你，护皇嗣有功，你想要什么赏赐？”

慕灵珊想要的唯有一样，跟裴言澈解除婚约。

可她却也明白，这事皇帝不会同意，还会惹来龙颜大怒。

因此她只说：“臣女唯愿姑姑平安！”

皇帝神色愉悦至极，给她赏赐了几箱金银珠宝，带回相府。

准备出宫时，裴言澈赶了过来。

他神色匆忙紧张打量她：“灵珊，你没事吧？”

慕灵珊摇摇头：“我无妨的，贵妃身体为重，殿下还是去看贵妃吧。”

她想，他此次来定然是为着慕雨棠来的。

可裴言澈却只是往殿内看了一眼，并未往里去：“贵妃有父皇，我只关心灵珊你的安危。”

他送她往宫门去，低声劝：“日后不能这么冲动，若是你没能救起贵妃，还搭上自己的命，可不值得。”

慕灵珊心头微怔。

重来一世，她此刻竟也依旧分不清他话里是真心还是假意。

裴言澈一路送她出了宫，回到了丞相府。

道别之际，他给她递来了一幅乐谱。

慕灵珊看后，瞳仁骤然一紧：“这乐谱……殿下怎么寻来的？”

这是她五年前在花灯节的诗会时作的，后来被人以高价拍走。

前世慕灵珊再未见过这曲谱。

裴言澈眼底泛起几分愉悦：“我寻了许久才寻来的，孤其实在三年前花灯节上，听你弹奏这曲便注意到你了，后来才知道，你就是丞相府的千金。”

前世今生，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慕灵珊心头微动，但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三年前的花灯节人山人海，裴言澈能注意到自己，也是因为这张和慕雨棠相似的脸吧。

裴言澈并未注意到她神色的不对劲，低声又道：“灵珊，日后你弹琴我吹箫，合奏这曲，可好？”

慕灵珊并未正面回应，只笑：“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回宫。”

裴言澈却当她是默认，眼神透亮。

“灵珊，再过十日，等孤来娶你。”

他驾马远去。

慕灵珊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许久才轻声自喃：“殿下，可我不愿嫁你了。”

裴言澈离开后，慕灵珊进了府。

谁料，她一进门，得到的便是慕父的训斥——

“慕灵珊！你是怎么照顾贵妃的？竟让她落了水！你这些时日就去祠堂禁足，好生跪着抄经书，为贵妃娘娘和皇子祈福！”

多可笑。

陛下赏赐她白银珠宝，回了家她反而要被父母责罚。

慕灵珊知道，这是慕雨棠示意的。

她低头应下：“女儿知道了。”

慕灵珊知晓的，其实父母对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她自幼体弱，是被相府视作不祥之人送去的药王谷。

若非相府独她一位千金，需要她的婚事为家族高升，父母是不会将她接回来的。

前世她已然还了他们的生养之恩，今生也不欠他们了。

被禁足在祠堂的第三天。

夜里，有道黑影悄然出现在她面前。

慕灵珊一眼认出来：“师兄！”

正是她药王谷的师兄。

师兄眼里透着心疼，把瓷瓶递给了她：“这是师父为你研制的假死药，当日服下，两个时辰后就会气息全无。”

“师妹，到时候，我会和师父接你回家。”

慕灵珊眼眶泛起红，重重点了头：“好。”

师兄不能久留，很快离开。

慕灵珊握着瓷瓶，心也终于定了下来。

她和裴言澈的婚期在八月十五。

真好。

八月十五团圆夜，她也能去和她药王谷真正的家人团聚了。


慕灵珊站定：“说吧。”

曹公公思索再三，还是开口：“陛下已经一年未睡过一次好觉了，有皇后娘娘在，老奴放心。”

慕灵珊看向曹公公，又看了看御书房里正在批阅奏折的裴言澈：“陛下一年都未睡过一次好觉吗？”

曹公公没有回话。

慕灵珊却懂了他的意思，笑了笑。

“我知道了。”

隔日一早，裴言澈下了早朝。

她抬脚走进御书房，裴言澈也抬头看她：“灵珊，你来了？”

慕灵珊看着他放下奏折就朝自己迎了上来，下意识往后躲，一时没注意度，险些栽倒。

裴言澈伸手扶住了她的腰身，察觉到这一点的他，往后撤了一步。

慕灵珊观察到，然后转移了话题：“陛下日日批阅奏折，很累吧。”

她这一说，裴言澈马上接话：“若是往后日日都有灵珊陪着朕，就不累了。”

慕灵珊低头玩弄着衣摆，没接话。

承诺什么的，最不值钱了。

裴言澈也不恼，见有她陪着，也还是开心。

慕灵珊瞧着他批奏折，一本接着一本，是不是还打开看看。1

直到曹公公进来提醒裴言澈去用完膳，见到这一幕惊呆了眼：“娘娘，您怎么能看奏折呢？！”

慕灵珊把手里裴言澈批阅过的奏折合上，因为裴言澈没说什么，她就看了：“我不能看，陛下怎么不提醒我。”

他却极其不悦的睨了曹公公一眼：“多嘴。”

曹公公立马会意：“娘娘就当老奴方才胡言乱语罢。”

裴言澈便牵着慕灵珊去用膳，等圆月升起时，他非拉着她进了自己的寝殿。

裴言澈的目光落在慕灵珊身上许久，眉间那乌沉的团云渐渐散了去。

眸色渐深，他陡然翻了个身，将她搂在怀中。

慕灵珊被吓到了，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发现裴言澈什么也没做，只是这么简单的抱着。

“朕累了。”

“那些奏折一本接着一本，看得朕头疼，一个个都想着算计这个，算计那个。”

“朕真想把他们都杀了。”

听到裴言澈这么说，慕灵珊暗自皱了下眉头：“怎么能这么想？”

他神情一僵，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慕灵珊，他便软下了嗓音。

“朕就是太累了，随便说说。”

不太对劲。

慕灵珊观察一番后，趁机给裴言澈把了个脉。

眉头一蹙。

本想开口问点什么，谁知裴言澈说着说着，眼睫低垂，似是困了。

声音也缓下去，轻得仿若低喃：“别动，今夜就让朕好好睡一觉吧。”

“好吗？”

还不待慕灵珊开口回应，她见他这副困倦的模样，心上一软，便放任他抱着。

等到裴言澈彻底熟睡之后，她才起身离开。

还叫人去准备了不少药材，亲自在药房熬药。

一开始嬷嬷还想帮她动手，但慕灵珊不放心交给别人。

药熬得差不多了，慕灵珊盛了一碗，准备端去给裴言澈。

而在殿内的裴言澈也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手没摸到身边之人，他迅速坐起。

他额间残留着一层薄汗，眼睛亮如星辰，发现殿内没有心心念念想见的人时，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随即从榻上匆匆下来寻人。

曹公公听见声音赶来，裴言澈怒声质问：“皇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