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妈妈最先来到何蓁蓁的房间。

“蓁蓁，妈妈回来了，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我鼻头一酸，不禁要落下眼泪。

妈妈总是第一时间关心何蓁蓁的身体。

哪冷了，哪热了，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去医院检查。

按妈妈的话来说。

“蓁蓁是我的宝贝，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凭什么蓁蓁一生下来就先天不足，而你却手脚健全健健康康？”

“是你欠蓁蓁的，像你这样的贱命一条，就应该给蓁蓁补命！”

是，我是贱命一条。

是我半夜高烧到9°，你却和蓁蓁在办生日party。

是我电动车压过脚踝，你却为了蓁蓁的感冒硬生生让我错过正骨时间。

是我急性阑尾炎手术，你却带着蓁蓁去巴黎买包买鞋。

妈妈啊，我这样的贱命一条，我的血我的肉，有没有补完我欠的命？

……妈妈和何蓁蓁依偎在饭桌前。

妈妈特意把鱼刺挑干净，把最鲜最嫩的肉放在何蓁蓁碗里。

何蓁蓁一边向妈妈撒娇，一边开口询问。

“妈妈，我为什么不能去海边玩？”

“不是妈妈不让你去，是最近有人落水，今天刚捞上来一具。”

“妈妈不放心你一个人去，你要是实在想去，就等妈妈忙完手头上的工作，到时候妈妈陪你在海滩上垒城堡！”

妈妈温柔地哄着何蓁蓁，生怕她不高兴。

何蓁蓁不知道为什么，近几年一直很喜欢去海边。

有一次她和妈妈来到我工作的附近，连续玩了三天，却从没看过我一眼。

直到和我一起工作的闺蜜认出了她们。

那时我才知道，过去的这三天里她们看遍了风景，吃遍了海产，照遍了合影。

却从没有想起我，哪怕一瞬。

何蓁蓁看到我时，还惊讶我怎么没在北极，怎么没和北极熊一起游泳。

可我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回来了。

妈妈对我漠不关心，她还在担心海风有没有把何蓁蓁吹着。

而何蓁蓁，她明明曾在我的朋友圈点赞评论，早在三个月前。

“妈妈，那……尸体有没有人来认领？”

“已经认领过了，那具尸体还是妈妈负责的呢。”

“你问这个干什么？

来，多吃肉！”

“就是听妈妈说，那个尸体穿着和我一样的连衣裙，觉得晦气！”

我愤怒了，不停地向妈妈挥舞手臂，企图让她看见我。

如果妈妈知道了真相，那她一定会对我改观。

可是，妈妈，无动于衷。

哦，对了，原来我已经变成了灵魂。

活人是看不见灵魂的。

是我忘记了。

……妈妈和何蓁蓁两人其乐融融地吃完饭。

何蓁蓁在得知尸体有人认领后，把鱼肉最鲜嫩地地方都吃了，甚至还在妈妈的劝说下喝了一大碗鱼汤。

就在何蓁蓁吃饱喝足，抱着手机刷视频时。

妈妈在旁边说：“蓁蓁今天的胃口真好，不愧是咱们茵果河产的鱼，就是嫩，今天刚捞上来的呢！”

何蓁蓁瞬间一口水喷在手机上。

她不可置信：“妈，你说哪条河？”

“茵果河啊，怎么了，蓁蓁……”妈妈的话还没说完，何蓁蓁就立刻趴地上干呕起来。

边呕边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妈妈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帮何蓁蓁拿纸巾。

就在这时，妈妈的手机响了。

通话键不小心被误触。

老胡焦急的声音穿透两地，传入两人耳中。

“黄佩心，你快来！”

“这尸体居然长得和桃丫头一模一样！”


捞尸队捞了一具巨人观，让妈妈给尸体上妆入棺。

家属只看了一眼就晕了过去，只要求妈妈尽力还原。

妈妈不放心家里的妹妹，第一时间打电话让妹妹最近不要去海边游玩。

同事提醒她，最近落水的人很多，让她也提醒提醒我。

妈妈却不屑地冷哼：“她死不死关我屁事，她最好淹死在水里正好喂鱼！”

但妈妈不知道的是，我真的被喂了鱼。

可她却将没认出来的亲生女儿，一笔一笔地化成了别人的模样。

……捞尸队捞上来一具巨人观，尸体肿大，恶臭不已。

听说前来认领的家属只看了一眼就晕了过去，仅靠尸体上的蓝色连衣裙辨认。

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了家里的年轻人安排。

年轻人给妈妈一张照片，让妈妈尽力还原。

妈妈看着照片上的蓝色连衣裙眉头紧锁，随即掏出了手机。

直到电话里明媚活泼的声音传来，妈妈才重新恢复笑容。

“蓁蓁啊，妈妈最近有事要忙，你身体不好，平日里要多注意休息。

最近就别去海边玩了，要去的话等妈妈忙完了这一阵再陪你去。”

“蓁蓁乖啊，现在意外落水的人实在太多了。

就在刚刚还送过来一具，身上的连衣裙竟然跟妈妈当初买给你的一模一样！”

我精神一振，妈妈认出来了，妈妈还记得她给我买的裙子！

可惜下一秒，妈妈说。

“真是晦气死了！”

我心口一痛，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

死人怎么会痛呢？

大概是错觉吧。

我依然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期待妈妈挂掉电话再打给我。

可我失望了，妈妈直到挂了电话也没想起我。

这时站在一旁的老胡看了眼照片，对妈妈说。

“我记得桃丫头也有一件一样的，你要不给她也打一个？”

妈妈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打什么打？

讨债鬼，不如死了算了！”

老胡不甘心地再次提醒妈妈。

“我听说桃丫头是海洋生物研究员，最近可是涨潮期，多危险啊，提醒一下总没坏处。”

却不料，妈妈听后瞬间黑脸。

“她死不死关我屁事，她最好淹死在水里正好喂鱼！”

我的灵魂一抖，比刚才剧烈千倍万倍的疼痛向我袭来。

让我不禁心神俱裂，瘫软在地。

原来在妈妈心里，我还不如死了去喂鱼。

可是妈妈，这次我是真的，被人喂了鱼。

……妈妈戴着口罩，将我的血液抽出，注入防腐剂。

接着在体内酶系统稳定后，注入容貌恢复剂，等待尸体容貌恢复。

在此期间妈妈已经把我身上的衣物剥离，像扔垃圾一样扔在一旁。

我心疼地蹲在墙角，想把衣服抱在怀里，可是双手穿过衣服，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连衣裙，也是妈妈给我买的唯一一件裙子。

那时候高三刚毕业，准备上高一的妹妹央求妈妈给她买条生日裙子。

母女俩互相依偎着一起走进店铺，妹妹一眼挑中了这件裙子，却在准备付款的时候看见了我渴望的眼神。

柔弱的妹妹立刻央求妈妈给我也买一件。

妈妈当时不屑地扫过我臃肿的身体，满脸嫌弃地看着我：“给她买还不如给只猪买，看她都胖成什么样了！”

那时因为高考压力倍增的我，体重骤然增加。

我局促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比妹妹粗两倍的大腿，自卑地低下了头。

旁边的妹妹却在这时突然开口。

她一边跟妈妈撒娇，一边说两人穿一样的衣服别人才知道我们是亲姐妹。

妈妈当时还夸她又漂亮又懂事，然后随手拿了件最大号的扔给我。

可她却不知道，我明明看的是蓝色连衣裙旁边那条红色的。

她更不知道的是，在生日宴上我是被如何辱骂整蛊的。

当看到迥然不同的两姐妹一起出现时，众人都大笑出声。

接着他们开始想法子折腾我，有几个男生甚至在妹妹的暗示下将我锁进衣柜，用棒球棒猛砸。

我尖叫出声，没有人管我的死活。

我用力捂住双耳，嘲笑声震耳欲聋。

我只能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妈妈却在这时发出了疑问。

“怎么回事？”

妈妈，他们欺负我！

“这尸体还是个坡脚？”


老胡听见妈妈的声音，走了进来。

“这尸体的踝骨处弯曲得有点不正常。”

妈妈指了指我的右脚踝。

“是不是落水前受伤了？”

老胡一边猜测，一边压了压手掌。

“不应该，这肯定是旧伤，不然这里早就变样了。”

妈妈回应。

妈妈猜到了，这就是旧伤，我激动地上前。

我一直是个坡脚，小时候妈妈骑电动车，把妹妹放在前面，把我放在后面，起脚时一不小心把我踢下了车，车轮从我的脚踝处压过。

后来因为妹妹突发恶疾，妈妈一直忙着照顾妹妹，把我疏忽了，导致我错过了最佳的正骨时间。

往后的十几年里我一直都是个坡子。

妈妈发现了，妈妈一定能发现那家家属认领错了。

发现我被害的真正原因！

“这家属也真是的，找了个小辈和咱们沟通，一问三不知。”

妈妈随口抱怨了一句，并没有多想。

我失望了，妈妈还没有发现。

“我记得……桃丫头也是坡脚，我有点心慌，要不你打电话问问……”听到胡叔叔的话，我心中一暖。

胡叔叔是个半路出家的光棍汉，好不容易谋了份差事，却因为被人忌讳，一辈子没有结婚生子。

所以，胡叔叔一直对我很是关心。

“老胡，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老胡说完，妈妈就暴怒地打断他。

“你这是嫌我不关心那野种？

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她，我才被……那个男人抛弃！

要是没有她，要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孩，他一定不会离开我！”

“而蓁蓁，她才是我的宝贝，和那个抛弃我的人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她才是我和我真正爱人的结晶！”

“你知不知道我当年有多恨，我看见那张脸，我就会想起我当年被背叛，被抛弃！

我恨不得她马上去死，死得面目全非，葬身鱼腹！”

是了，这就是妈妈这么恨我的原因。

她恨我和那个抛弃她的人长得像，她恨我是个女孩没有留住那个人的心。

她恨我身体健康没有疾病，而妹妹从出生起就先天不足。

可是，妈妈，我也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

我不是野种。

如今，我已经面目全非，葬身鱼腹。

我这个破坏你幸福的人，已经受到了惩罚。

妈妈你可以，不再怨恨我了吗？

妈妈吼完和老胡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妈妈才平静下来，眼中的怨毒之色渐渐褪去。

她拽起手套往桌子上一摔，冷声道：“我还要回家给蓁蓁做营养餐，等尸体容貌恢复了再给我打电话。”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妈妈走时，我跟在她身后，随她来到了超市。

生鲜柜前，导购大姐正热情地向妈妈介绍鲜鱼的种类。

“这条是今儿个刚捞上来的，新鲜着嘞，要不要买回去给孩子尝尝，可补了！”

妈妈一听“可补了”，顿时脸上一喜。

眼中流露的，是我不曾见过的温柔怜爱。

妈妈尽心尽力地挑选着超市里的生鲜，大包小包地买了一堆何蓁蓁爱吃的东西，这才满意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