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我蜷缩在床上。
每一根碎裂的守护丝都在尖叫，它们发出凄厉的哀鸣，控诉着我的选择：
为什么要把我们织给一个虚伪的人？
为什么要让我们眼睁睁看着你被伤害？
我抚摸着墙上那些曾经美好的照片。
第一次给陆时霆织好运手环时，他心疼得红了眼眶。
那时的他会为了我的一声咳嗽彻夜难眠，会在我虚弱时背着我去看星星。
“清欢，你别总是这样伤害自己！”
“我宁愿一辈子平凡，也不要你这样为我付出。”
可现在守护咒在一根根断裂，每断一根，都像有人在我的骨头上凿刻。
我已经分不清，是守护咒碎裂更痛，还是那些交叠的画面更痛。
他们在小巷里拥吻。
他们在公寓里缠绵。
还有更早之前的无数次谎言。
整整一个下午，我躺在床上，听着守护丝哭泣。
它们在我血管里奔涌，带着绝望的温度，一点点冷却我的身体。
那些美好的誓言，如今都成了最锋利的刀。
深夜，陆时霆回来了。
他的手臂环住我，体温灼热。
可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几乎让我窒息。
“对不起清欢，今天公司太忙了，我回来晚了。”
谎言！
又是谎言！
那个会因为我加班而心疼得不行的人，现在满口都是虚假的借口！
他的手指缠住我的手，想要亲热。
“嗯？清欢，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闭着眼，对他落在脖子的一个个吻毫无所动。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僵硬，陆时霆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
“清欢，别多想，我把她送回家后就去公司了。”
呵呵，原来人类说谎时，连呼吸的频率都不会变。
身体在一点点消散，手指已经透明得能看见床单的花纹，可他什么都没发现，只当我还在闹脾气。
“清欢，别气了，等我忙完这段时间，一定好好陪你！”
“所以，你不要不理我啊！”
陆时霆后面的尾音甚至带上了一点委屈。
可是陆时霆啊，我不是不想理你，而是已经没有力气去配合你演戏，更别说用生气去来告诉你，我还有多爱你了。
我真的厌倦了。
厌倦你的恬不知耻，也厌倦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第二天醒来，管家说陆时霆回公司了。
我强撑着起来，趁他不在，赶紧开始收拾房间。
那些织了三年的好运手环、他送的信物、我们相拥的照片，一件件扔进壁炉。
用寿命织就的好运手环，燃烧时是幽蓝色的。
它们在火中发出尖锐的哀鸣，像是不屈的战士在怒吼。
每一声都刺进我的骨髓，让我清醒地记住这份痛。
最后一件手环燃尽时，陆时霆居然提前回来了。
“清欢，你在这做什么？”
我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没什么，处理一些不要的东西罢了。”
“哦，是吗？”
他环视四周，眼里有些茫然，看样子并不知道少了什么。
“那你还缺什么？纪念日那天，我陪你去买新的！”
我笑笑，没有回答。
我消散的日子，正好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纪念日那天，金色的灯光洒满宴会厅。
我最在首座，看着来往的宾客推杯换盏。
苏媱携一身拖地红裙，怀抱小提琴款款而来。
她光洁的手腕上，我看到了之前那串好运手环。
灯光的映射下，手环明灭闪烁，如一颗璀璨的宝石。
琴声缠绵悱恻，苏媱闭目拉弦，深情又专注。
陆时霆装作不经意地移开视线，却在每个颤音时都忍不住凝望她纤细的背影。
苏媱突然睁开眼，直直地望向陆时霆。
一曲舞结束，我跟着众人一起鼓掌，指尖的皮肤像一张被反复揉皱的纸。
“精彩！今天在场的每个人都有红包！”
陆时霆大笑，眼里是藏不住的欣赏。
我们两的结婚纪念日，他在为另一个女人如此高兴，如此喝彩。
苏媱欠身一礼，琴声未停：“感谢陆总，让我为您和夫人献上一曲祝酒歌！”
她走近时，俯身贴在我耳边，声音里是包含恶意的期待：
“宋清欢，你不是都在游乐场都看见了吗？怎么还黏在时霆身边？”
“你知不知道，时霆最讨厌你这种用恩情束缚他的女人！”
“你怎么那么自私呢？”
说完她把小提琴从胳膊上装作不经意滑落，实则用力砸向我的头顶。
剧痛传来，我现在的情况不足以调动能力防护，身体甚至比普通人类还要脆弱，所以额间很快浸出了血。
陆时霆惊恐地喊了一声：“清欢！”
他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怒吼着管家叫医生，想要为我擦拭血迹，但又怕我会疼，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沾点。
“你怎么回事！连琴都抱不好！”
宾客们指指点点，苏媱似乎没想到陆时霆还这么在乎我。
但这次公众面前，她学乖了，直接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向我道歉，说自己刚刚太累了，一时没拿稳。
她笃定我不敢说出去，也以为我怕失去陆时霆。
“清欢，她说不是故意的，让我来处理。”
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去吧。”
在他转身的瞬间，我的心脏开始碎裂。
“回收即将开始。”
“请守护神尽快回到守护屋内。”
我拒绝了管家的搀扶，表示想要独自休息。
捂着额头，走上旋转楼梯，我到了书房门口。
站在门前，我最后看了一眼楼下。
偏僻的死角，陆时霆正无奈宠溺地注视着哆嗦的苏媱，然后微微叹了一口，将手抚在了她的头发上。
他们在灯影下渐渐相拥。
厅堂里，钢琴家表演的结婚金曲，恩爱缠绵，像是在为他们配乐。
收回视线，我把手轻轻贴合在门上，推开进入守护屋内，身影化作点点光芒。
“清欢——”


三天后。
“清欢，我们去游乐场玩吧，就去你最喜欢的那一家。”
陆时霆帮我披上大衣，细心地整理了一下边角。
以前他还没彻底翻身时，总是会陪我四处旅游，看看人间山水。
但没想到逛来逛去，我还是更喜欢和小孩子一起玩的游乐园。
五彩的气球，软糯香甜的棉花糖，是我唯一割舍不下的回忆。
后来陆时霆的生意越做越大，我们去的也越来越少，只是没想到，他还记得。
可此刻站在铜镜前，我却看到一个陌生的自己。
皮肤苍白如纸，指尖浮着病态的紫，发丝如霜。
短短三年，我已经像一缕行将就木的游魂。
这就是耗尽寿命的代价。
游乐场人声鼎沸，欢笑的人群从我身边流过。
很多年前，陆时霆就是这么牵着我的手，走过大街小巷。
他看到我一直停在糖人面前，却因为守护咒的缘故不能吃太多甜食，就专门找了手艺最好的老师傅，耐心学了一个月，终于能画得栩栩如生。
只要我想看，他就画给我，教我，陪我。
甚至连我因为织好运手环而畏寒，他都记在心上。在办公室里专门准备了一件羊绒毯，上面还绣着我们的名字。
每次我去找他，他总会先给我披上，生怕我受凉。
他说：“清欢，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能看着你笑。”
陆时霆紧紧牵着我的手，生怕我走丢。
我们来到射击摊位上，他扬起灿烂的笑容，拎着赢来的一兜子玩偶，求着我表扬。
我看得有些恍惚。
“清欢，想吃棉花糖吗？”他指着路边的小摊，虽然是询问，但语气非常笃定。
我还是从梦里醒来了，攥住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摇头，“我不想要”
他的表情一僵。
突然，一阵幽香夹杂着巨大冲击朝我砸来！
我重重摔在地上，手腕被利石划开。
血涌出的瞬间，我感觉体内的寿命像断了线的风筝，开始疯狂溃散。
皮肤变得透明，骨头泛着诡异的光。
“清欢！”
陆时霆立刻抱住我，眼中满是心疼。
他愤怒地抬起头：“你瞎吗！”
是苏媱。
“陆总！对不起！我没看到，对不起！”
她慌乱到看不见我，直接扑进陆时霆的怀里，“救救我！刚才有人骚扰我！”
陆时霆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她，言语间如腊月寒冬：“有事找警察！你撞了人还不会道歉吗！”
苏媱怔住了，红唇颤抖着，看看我又看看一脸坚定的陆时霆。
最后，她还是断断续续地抽噎道：“对不起，陆夫人，对不起，是我没长眼……”
我摆摆手，并不想计较，只是发现阳光已经能穿透我的指尖。
这具身体像个碎裂的瓷器，随时会化作齑粉。
陆时霆却还显得并不满意：“清欢，没事了，我回去扣她三个月工资。”
苏媱的眼圈立刻红了，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跑。
陆时霆错愕了一下，死死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然后他转过来时很抱歉：“清欢，今天先这样，你先回家，我去看看她，怕她做傻事。”
“好。”
临走时，陆时霆又打了家里司机的电话，让他快点来接我。
放下手机，他有些不舍又充满了歉意。
我如他所愿，体贴一笑：“快去吧！那终归是你的下属，出了事也不好看。”
陆时霆恍如大赦，朝我点了点头后，立刻转身追了上去。
司机到这还有一段时间，我远远地跟着陆时霆的脚步近到游乐场的欧式小街里。
陆时霆一把拽住哭泣的苏媱，将她摁在墙上。
他们四目相对，气息交融，最后吻在了一起。
我愣愣地盯着苏媱因为被陆时霆拉扯而暴露出来的月白色的打底衫。
那是我用三个月织的，里面每一针都蕴含着我的心意。
如今她穿在身上，守护咒正在被一点点磨灭，因为她不是我要守护的人。
但守护屋对我的惩罚从不会迟到，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缠上我的心脏，每一根断裂都代表成功抽走了我的寿命。
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和守护咒碎裂的声音交织。
“走！去我在游乐场后面的公寓…”
他的声音染上欲望。
远处旋转木马的音乐欢快地响着，讽刺得让人发疯。
从前我以为，最痛不过看着爱人背叛。
可陆时霆总有办法，让我一遍遍切割灵魂，剜出真心，嘲笑曾经的愚蠢。
我现在连生气都感觉费力，拖着几近透明的身体，摇晃着往前走。
路过卖洋娃娃的橱窗，一个小女孩跑过，差点穿透我的身体。
我突然想笑。
原来守护者临死前是这样的？
不过这样也好。
陆时霆，我放弃你，也是放过我自己。

我用尽一切助陆时霆逆天改命，眼看他从落魄私生子翻身为商界传奇。
他说没有我，他活不下去。
可就在我咳血的时候，他却抱着别的女人缠绵，还把我用寿命换来的好运手环送给了她。
于是，我签下了身体捐赠协议，房子里的一切需要三天整理。
三天后，也正好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那一天，我会彻底离开，从此再也不会打扰他和苏媱的幸福。
然而，我却听见他跪在破碎的家里，哭得泣不成声，字字血泪，求我回来。
可是，我宁愿灰飞烟灭，也不愿再见他一面。

回收协议在桌上泛着惨白的光，其他守护者在窃窃私语起来：
“听说宋小姐用的都是最顶级的守护道具，才帮陆时霆从落魄翻到顶峰。”
“疯了吧！为了一个普通人，竟然耗尽这么多寿命！”
指尖冰凉，我摩挲着协议边角。
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陆时霆因为家族争斗，浑身被砍了无数刀。
鲜血淋漓的倒在大雨中，身为守护者，哪怕任务是守护，但是也无法干涉他本身的命数走向。
而陆时霆，三年前就该死了。
是我违背规则，抽出一半寿命为他挡了灾。
这是我守护了二十多年的人类，我怎么忍心让他孤身死在暴雨中？
之后，当他发现我因为织好运手环而咳血时，整个人都慌了。
因为我身份特殊，不能去医院，陆时霆在深夜，跑遍整个城市只为找到能让我舒服一点的药。
“清欢，你就是我此生唯一的光！”
他红着眼眶，一遍遍擦拭我嘴角的血迹。
“没有你，我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那时的陆时霆，会在我织好运手环时寸步不离地守着，生怕我太过劳累。
每一次我因为耗损寿命而虚弱，他都会整夜不眠地照顾。
为了让我开心，他可以推掉所有应酬，只为能多陪我一会儿。
他甚至记住了我喜欢的每一种味道。
连沐浴露都要用同样的，说这样才能时时刻刻把我的气息带在身边。
就这样，我不知不觉爱上了这个陆时霆。
他把一切爱都捧到了我的面前。
我也想用生命去回应这份少年的诚挚热枕。
所以当他第一次开口求我帮他实现愿望时，我毫不犹豫地向守护屋兑换了自己的寿命。
毕竟我们守护神本来就要比普通人类长寿。
能看着他一步步从谷底爬上巅峰，一点点恢复天之骄子的神采，我甘之如饴。
屋主说这样下去我会死，我也不在乎。
只要能看着他好好的，我愿意付出一切。
屋主又说，我太傻，人类的心是会变的。
我不信。
只是没想到，他真的变了。
一个月前，我在公司的庆功宴上看见苏媱戴着那个好运手环。
上面还有我亲手为他刻下的符印，此生唯一，此心唯一。
让我无法逃避，更无法欺骗自己。
而此刻，他身上还带着那个女人的香水味。
不在是我钟爱的味道。
曾经那个寸步不离的温柔，如今只剩下这样的谎言。
“清欢，抱歉，开会耽搁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声音轻得像是一片即将消散的雪。
“嗯，没事。”
“三天后，我为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我打算把剩余的所有寿命都兑换掉。
当年我承诺要护着小小的陆时霆一辈子，那是处于守护神的职责。
但是后来被年少炙热的感情打动，才会一步步迷失，把自己大耗亏空。
本来守护神即使寿命清零，只要他选择的人类还坚定的选择守护神，那么守护神就可以一直陪在那个人身边，这时守护屋也无法阻止的。
所以，曾前的我并不惧怕所谓的死亡，只是现在一想，不过都是些妄念吧。
陆时霆不记得自己的誓言，我却无法不遵守承诺。
守护神注定是要守护人类的，可是我却不想再守护陆时霆了。
哪怕是提前回收，彻底消散在人世间。
想着想着，我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哎呀哎呀，明明做好了决定，怎么还是那么难过呢？”
“不过没关系，很快我就可以解脱了。”
陆时霆。
等我消散后，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去爱，去背叛，去将那些誓言重复千万遍。